“二哥,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回霸刀山庄,连我也不认识了么?”柳静海着急地抓住他摇晃。
裴元上前,骈指一点,隔空封住何方易的穴道。
“这么一来我倒有数了。”
柳静海挡在何方易前面,紧张兮兮道:“这位先生你做什么?”
“公子,面前这位是万花的裴神医,你不妨听听他的见解。”李承恩将叶琦菲拉过来送到叶英身边,踱至近前。
“如先前所说,他长年累月受箫音影响,每次将要恢复记忆又被生生拉回。”裴元摇头,“这般撕扯下去,终有一日要崩溃。”
“是……是说我兄长……”柳静海眉宇间突突乱跳。
“他会彻底疯狂。”
“那怎么办?”
裴元垂眼半晌,缓缓道:“你们将他带回一个清静所在,不可出言刺激,待寻到这里一味药草后我自会前去找寻你们。”
柳静海将住处告知,追问道:“先生有几分把握?”
裴元也不理会,一拂袖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活人不医……果然与众不同……”李承恩示意大家赶紧离开,“此地不可久留,先回渝州再说。”
几人相携上船,柳静海、叶琦菲照顾何方易,而杨宁则注意到李承恩的胳膊不大灵光,“哥,这怎么回事?”
“你应当听叶五少说了我们在王妃墓的遭遇吧。”李承恩苦笑着摩挲受伤的臂膀,“牡丹牵涉诸多悬而未解的案子,不能让他被埋葬。”
杨宁忍不住揶揄他,“所以你又‘怜香惜玉’啦?”危难关头大打出手,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让对方立于危墙之下?
“小子。”李承恩面不改色,“看我回天策怎么收拾你。”
叶英坐在李承恩旁边,等他俩东拉西扯罢,才道:“你的眼……现下如何了?”
杨宁诧异地瞄了眼那位看上去没什么异样的大统领,完全不知这短短光阴里究竟发生多少不为人知的变故。只是,李承恩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不准乱说话,他也就佯装未见。
李承恩拖长了腔慢吞吞道:“唔……一凝神就会酸胀难当。”
“那方才该让裴先生为你诊治。”
这份记挂对李承恩来说十分受用,他不胜欣喜地覆住叶英的手,“无妨,反正他也要到柳家去一趟,到时再治不迟。”
“是么……”叶英又不疾不徐道:“那么,大家交手时,何方易让牡丹‘把东西留下’,是指什么?”
“哈哈哈。”李承恩对他的洞察力大为赞赏,“被庄主发现了。”
“眼睛看不到,心再不留神,那便真的完了。”
雾霭茫茫的河面,只有他们的船留下了一抹淡痕,一如万物在天地间那般渺小。
“牡丹想从我这里取走山河社稷图……”李承恩勾了勾唇角,“可惜,他摸走的是我放在外层的于诚节那封书函。”
“书函里不是有——”叶英语未竟,明白了他言外之意。
书函全是南疆文,牡丹比任何人都看得懂,他一定晓得了阿萨辛是如何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将他变成不男不女的样子。
“别人说再多牡丹都会存疑,只有他自行取走书函,才会笃信。”河堤映入眼帘,叶凡正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好不容易盼回他们,遂将绑缚的牡丹推了过来。大伙先后登岸,李承恩自然而然牵起身畔之人,“难道庄主你于心不忍?”
叶英当然不会去同情牡丹,他在意的另有其事,被李承恩一问,坦言道:“若无信函,你在巴蜀得知的一切将毫无证据。”
原来,他是为他着想,怕到了御前空口无凭啊。
若非当着一群外人,李承恩真想把叶英搂在心口,抱一抱那清瘦的身子,就算被剑气戳几个窟窿也没啥好怨的,眼下,千回百转万般思绪都化为三个最普通的字——
“相信我。”
至少,书函动摇了阿萨辛在牡丹心里的地位,退一万步说,书函被毁也是无妨的,只要牡丹肯把在蜀地所知的一切告知圣人,一切自有公论。如此,看还有哪个地方官能只手遮天挑起大唐与南诏的纷争?
天策从不畏死,却也决不坐视同袍枉送性命。
拾肆
既然藏剑山庄的叶五少归来,余小姐也平安无事,那么尚在青城派假扮余小姐为叶英解围的丁丁自是功成身退。望着两女一男你看我我看你的痴缠状,谁不感慨最难消受美人恩?况且,唐家堡还有一位等待新郎官迎娶的唐家小姐,世上没有比这更复杂的人情关系了。
“老实说……”杨宁咂咂舌,“女人是祸水这种话有点偏颇。”
“你也算开窍了。”李承恩睨他一眼,“当初不晓得是谁嚷嚷着要解除婚约,说什么也不肯将未婚妻娶回来。”
“大哥,我那点事你还要念叨多久啊。”杨宁无奈道:“你之前跟我说,青城派刁难叶家不完全是为了唐家堡,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嘛——”李承恩抬抬下巴一指柳家宅子,“不就他家呗。”
“你是说霸刀柳家?”
“刚到渝州那晚你不是在林子里跟我闲磕牙?说唐小婉本是柳惊涛的未婚妻,结果叶凡横刀夺爱,加之何方易与叶炜的宿怨……”李承恩慢条斯理地摊开手,“青城派只要与柳惊涛联手,一个辖制唐门,一个针对叶家,双方互利何乐而不为?”
“那咱们是怎么搅和进去的啊。”莫名其妙成了局中人,杨宁恨不得仰天长啸,“说起来你的扳指呢?为什么跑到叶大庄主手上了?那可是御赐——”
李承恩一把捂住他没把门的嘴,“我才发现你眼神这么好啊,壮武将军。”
官威赫赫。
“好吧,他们四家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的事末将也不敢过问,但牡丹呢?”杨宁扒下他的手,“难道接下来要带着他四处走动?”妖人邪里邪气,他是一点也不想靠近。
“有他在,南诏之事已掌握七八分了。”李承恩眉眼闪烁,“你若不想带着他,我倒是有个好地方。”
“哪里?”
“叶庄主呆过的一处所在。”李承恩眨眨眼。
“大哥你——”
“哈……”
有仇不报非君子,更何况,比起牡丹在王妃墓与白崖村对他的诸多算计,一点点牢狱之灾算得了什么?
“暂时将他安置在那里,六曹不敢怠慢,更甚至说……”
“嗯?”
“没准还能引来螳螂之后的黄雀。”
黄雀?这又是什么哑谜?杨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按李承恩所说,带着鱼符押牡丹前往州府大牢。由于裴元迟迟未到,柳静海夫妇带着小菲菲在屋里照看昏迷中的何方易,李承恩见叶英从廊下缓缓走来,上前道:“庄主有何打算?”
叶英默默无言,待一片叶子无声无息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衣摆边,低声道:“业已无暇。”
“唐家催你们了?”
“这只是一方面。”叶英袖下的手微微一攥,“虽吩咐剑思先回藏剑山庄,让他告知几位叔伯兄弟,在我回去之前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将三千板甲示出,还是担心会有变故。”这边拖得越久就离那位“杨”将军领板甲的日子越近。
“庄主费心。”李承恩眯眼望向晴空,“上次去藏剑山庄还是贵庄举办名剑大会,不知如今这个时节的江南又是何样风情。”
叶英似在他开口之际已明了什么,“百闻不如一见。”
“说的也是。”李承恩一颔首,“那么我若为客,庄主可会拨冗相待?”
“嗯——”
这声沉吟是什么模棱两可的回答?饶是李承恩久经风霜,一时也猜不透面前之人的心思。又想了想,禁不住大笑,“总之,要会一会那位代我赊账的人,才不冤枉啊。”无缘无故欠了一大笔单子,若是寻常刀剑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重甲。真有任何差池,天策府与藏剑山庄都逃不掉,那不如以逸待劳,见一下对方是何神圣。
“他是军人。”叶英突然道。
“你是说那个‘杨宁’?”
“对。”叶英转过身面对他道,“他与你一样,有这种气质,所以最初我未质疑。”
只因与自己相像吗?
他与他,最多是在烛龙殿有过并肩之谊,何德何能得此青睐?
“叶英。”李承恩唤了他一声。
对方迷惑地仰起面颊,那额角上的梅花印露出瑰丽色泽,引人迷醉。在反应过来之前,李承恩的手已伸过去,轻轻撩起雪白的发丝,在唇边一下下轻触。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心者——”
叶英听不清他的喃喃自语,只觉得一头长发被人掬在手心颇为不适,便想收回来。这一动那手上的黄玉扳指也映入眼帘,李承恩一捏他的拇指,轻轻地揉搓两下,哑声道:“你戴习惯了么?”
之前为打山精也没少让这位大庄主吃苦头。
叶英不晓得为何又跟他挨得这么近,彼此气息交融,在不知不觉间被带进一个陌生的氛围里。一时想不起自己因何而来,将要为何而去,也不知李承恩何去何从,只觉得当下甚安,心尖暖热,徒生几分眷恋。
送走余姑娘与师姐丁丁的叶凡,进院时见到的就是这般光景,他大哥被人握着手,还有一绺发丝也不在原位。但那生性孤僻的长兄不但没有介意,反而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神色宁和,若非亲眼所见简直难以想象。
“咳……咳咳……”
这来得可巧又可恨的咳嗽将角落里的两人拉回现实,两两倏然分开,李承恩率先回过神,“叶五少安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