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换身喜庆点的劲装,春风得意下了楼,见兄长与李承恩对坐无言,心里咯噔一下。不经意一瞥,发现所有彩礼的箱子全都开了,只是里面的东西不大对……
“怎会这样?”是老天爷嫌他不够多灾多难?为什么娶个媳妇比登天还难,眼看到了唐家堡却把彩礼弄丢,这叫他如何启齿。
连李承恩都忍不住投以同情的目光,“咳咳……恕我直言,以叶家的势力,在巴蜀应该也有不少商号吧?不如现凑一笔彩礼出来?”
报官等抓人是肯定来不及的。
“行不通。”叶凡垂头丧气,“我家提供给各地的帮贡物资皆是分号私有,他们除了每年上缴之钱并不欠我们什么,再者二哥定下行规,为了防止叶家子弟私相授受,没他的印,严禁在各地商号取钱或入账,即便是大哥与我也不行。”
李承恩一扶额头,“这真是……”人间惨剧。
叶英忽道:“有了。”
嗯?李承恩与叶凡面面相觑,而后异口同声,“有了什么?”
“凡弟。”叶英一脸淡然,“到了唐家堡,你只管去接小婉,其他事都交给大哥。”
李承恩啼笑皆非,“你们要强抢民女么?”
“将军……”叶英对他道:“你还记得在叶某这里的欠条么?”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假杨宁跑去藏剑山庄订了三千重甲的款项,莫非要现在兑现?那他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的。
“庄主说笑么?”冷得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烦劳也找一张白纸给我。”
李承恩随手将掌柜的账册后面那张纸撕下来,放在叶英手里,“你想做什么?”
叶英要来叶凡的私印,将自己的印与他的一并按在纸上。
李承恩很快悟出了什么,嘴角勾起笑,“是个好法子。”
“难道我们要给唐家打欠条?”叶凡差点昏厥在地,“大哥,谁迎亲会拖欠彩礼的?”
李承恩哈哈大笑,“五公子,殊不知人嘴两张皮,正反都是理?”
“什么意思?”
叶英将那张纸叠起来,“可以走了。”
“那这些箱子……”
“谁要就拿走吧。”
叶英留下家仆,与叶凡、李承恩三人行至唐家堡。来接他们的是内务总管唐依依,李承恩顺道把自己的拜帖也呈了上去,既来之则安之,没道理不见一见唐老太太。很快,唐老太太有请,李承恩不着痕迹地拍了下叶英的肩,“我去去就回。”
叶英一颔首,由内务总管领着前去见唐家堡的堡主。
李承恩在黑龙沼的烛龙殿见过唐老太太,加之又是官场中人,谁也不会怠慢他。唐老太太正在园子里赏花,抓了把鱼饵交给李承恩,随口问起他的来意。
李承恩边喂鱼边把在王妃墓的遭遇告诉唐老太太。
“子衣这丫头,居然勾结外人来害自家妹婿!”唐老太太气得以拐杖敲地,“真是家门不幸,让李将军见笑了。”
李承恩微微一欠身,“严重了,这次到巴蜀巧遇藏剑山庄的叶庄主,听闻叶唐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李某便来沾沾喜气,老太太不介意吧?”
“怎么会?”唐老太太在侍女的搀扶下朝园子外走,“将军与我到傲天那边看一看吧,叶庄主应该与他见了面。”
看来唐子衣的所作所为令老太太觉得很对不住叶凡,那么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也都不在话下了,李承恩忍笑道:“的确。”
尚未到议事厅,那边就传来了争执声,更确切说是唐傲天在大发雷霆,“叶英,你们藏剑山庄简直欺人太甚!”
“傲天!”唐老太太不悦地止住他的咆哮。
“祖母您怎么来了。”唐傲天腿脚不便,扶着轮椅驱动两步,兀地注意到老太太后面站着一个男人,哼道:“我当是谁,竟是天策府的李大将军。”
李承恩负手而立笑而不语。
“叶庄主久违了。”唐老太太朝那兄弟两人点点头。
叶英与叶凡纷纷行礼,“晚辈见过老太太。”
“祖母,他们居然用一张白纸来当彩礼!”唐傲天恼羞成怒,“孙儿怎能把小婉交给叶凡?”
老太太仔细端详案上的纸,“哦……”
这份礼也太重了。
“无字纸无价。”
唐老太太了然一笑,遂令唐傲天筹备送婚事宜。
“祖母?!”
“小婉得此归处是她之幸。”老太太眼神犀利地睨向他,“难道你要重蹈书雁的覆辙么?”
念及另一个女儿,唐傲天窒了窒说不出话。
彩礼之事因唐老太太出面而圆满解决,即便唐傲天内心不愿也无法置喙。当然,那张白纸也被老太太收走了。
一得闲李承恩就去隔壁客房找叶英。
“庄主不怕狮子大开口?”
叶英啜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道:“你是指那张白纸么?”
“是,上面有你们哥俩的私印。”
“将军似乎忘了凡弟先前的话。”叶英依旧波澜不兴,“没有二弟的印,谁也无法领走藏剑山庄名下的金银物资,我与凡弟也不例外。”
更遑论,经此一事,二弟必会重制他与凡弟的私印。
“噗……”看来那位二庄主才是叶家最有实权的人,李承恩忍俊不禁,“敢情那其实是一张空头白纸?”
“情非得已。”叶英道:“回头肯定要补上这一份彩礼的……不过,今日若非将军相助,也没那么顺利。”
所谓明知故问,李承恩就是想听一听他怎么说,便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此话怎讲?”
“你强调去去就回,随行的又有唐老太太,她对我与凡弟言辞客套,多半是心怀歉意。”叶英唇瓣微启,“是将军对她说了什么吧,你是外人,她会信。”
估计,唐老太太以为彩礼是在叶凡被困时失落,故而不予追究。
“哈……外人就外人吧。”李承恩两手轻按桌面,俯下身,细细描摹他的眉眼,“我有没有说过,真庆幸你不是我的敌人?”
叶英一动不动,“没有。”
李承恩又将身子探过去一些,额头几乎与他相触,“现在听到了?”
叶英无声无息了。
因为,李承恩的嘴贴在了叶英冰凉的唇上,慢慢厮磨又缓缓离去,一如所料,烟霞渐染那张秀逸出尘的容颜,似蹙非蹙的眉毛皱了起来,意识到哪里不妥。
“叶英。”李承恩倏然一握他快要抬起来的手,在对方反应之前,一字字道:“也许轻薄,绝非轻慢。”
叶英的指尖动了动,终究,轻轻垂在他温热的虎口处——李承恩一震,他明白,这人是在纵容他。
很好,他还是他,工于心计的李承恩几下就确定了人家的心意,那自己呢?千方百计地试探,究竟是为什么?官场沉浮多年,沙场历经生死,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还不如一个双目失明的剑者干脆利落?
“真混账。”明明一清二楚在迟疑什么?李承恩自嘲地大笑。
叶英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弄迷茫了,“李将军?”
“你一定要这样唤我么?”
“……李统领。”
似乎更遥远了。算了,反正叫什么都不重要,重点是他在唤他,李承恩清清嗓子,“说起来,从方才就没看到五少?”
“在他屋里背诗。”
“哈?”
叶英摸索着将叶凡挑剩下来的诗集放在案上,“迎亲时要诵几首‘催妆诗’,新娘子才会梳妆上轿。”
李承恩立即想到了杨宁,大约是纯阳宫与天策府都非世家子弟,才免了那些规矩,否则要他们的壮武将军背诗,怕是到现在也娶不到媳妇。叶英这边虽听自家二弟讲过,也不大理解意义所在,只知新人到了藏剑山庄,叶凡还要诵一堆却扇诗,才能一睹新娘子掩在扇下的花容月貌,如此这般委实不易。
李承恩随手翻翻那些诗书,“啧,好在我不用背了。”
叶英自然洞悉他的言外之意,转过头,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将军,能否把最上面一本的最后一页诗念出来?”
李承恩也没多想,翻开就念:“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鹰凤下妆楼。”而后问,“有什么不对?”
“凡弟跟我抱怨,说这上面的字太小,他看着都累。”叶英叹息,“可将军不久之前才跟叶某说,你双眼视物模模糊糊,遇风则泪。”
完蛋,一时得意忘形,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干笑,“叶英。”
“叶某在听。”
怎么办,一下子就被挟制住了,李承恩又觉好笑又觉好玩,原来除了姐姐以外,还有这么一个人能令他心下柔软。
“任君裁夺——”
以退为进这套对京城龙椅上那位管用,对西湖畔的剑者却起不了效果。叶英虽没追究下去也不再过问他的伤势,只忙弟弟的婚事了。
李承恩摸摸鼻子,挪到角落里帮着清点开门封。
虽说大彩礼没有了,小的不能免,好在叶英与叶凡随身都有些值钱的器物,随便取了几样包在红包里逐个封好。
为免夜长梦多,回返藏剑山庄的日子定在后天。叶凡有点烦恼,明明在一个地方,隔着几堵墙就是看不到唐小婉,也不知她那边筹备的如何了,就想入了夜悄悄跑去看一看。哪知刚一踏出房门,就被廊下的人横枪拦住。
“五少今夜又要饮酒么?”
叶凡咬咬牙,“怎么是你……”
“你大哥睡得早,从不熬夜。”李承恩将叶凡早前的话全数奉还,“李某既在岂能袖手旁观?”
“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