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一听,念及家中兄弟姊妹,只三弟与他是盛年白首,而三弟当年与妻兄在乐山大战三天四夜,导致两败俱伤,虽蒙其岳父大人柳风骨救治,打通奇经八脉恢复功力,柳浮云却始终生死未卜。
叶英没遇到过柳浮云,三弟也对当年的事讳莫如深,眼下这名男子……
“你用箫?”
何欢“哈”一声笑,“可以这么说。”反正刀已多年不用,一管洞箫足矣纵横江湖,提不提差别不大。
——他不是刀客。
那应该与霸刀山庄二少爷关系不大,要知道,柳老爷子把吞吴刀传给二儿子,便是要他将霸王刀法发扬光大。虽然,柳静海说柳浮云无端成了明教护法,总不至于连刀也弃之不用,叶英遗憾地想,这人……不是柳浮云。
再度响起的箫音,承载了无限心事,惆怅,落寞,倦然。
良久之后,何欢踱下那座竹楼,他在一排花簇边被人叫住,那妩媚身姿倚了过来,肆无忌惮搭住他的肩,妖里妖气道:“你骗他们,可以,骗我,可不行。”
何欢目不斜视地用箫拨开他的手,“是么?”
“这箫我在阿萨辛大人珍藏的一卷画像上见过。”牡丹酸酸溜溜地道:“是明教陆危楼所持,没错吧。”
何欢一把掩住他的唇,“住口。”
牡丹趁势伸出舌头舔他的掌心,在对方厌恶地撇开手时,露出一抹得色,“说中了?让我猜猜你是哪位吧。”
能拿到陆危楼的贴身之物,必是他器重的左膀右臂。
“你是聪明人,想脱离他们的掌控,就不要多嘴。”何欢不为所动地道:“你我不如做一笔交易。”
“说来听听。”牡丹不甚在意地把耳朵凑到跟前。
“我要山河社稷图。”
牡丹抛了个媚眼给他,“呦,那东西不是被贵教叛徒萧沙献给南诏王了么?我记得,还被你们明教中人抢走一半啊。”
“血眼龙王与建宁王投奔南诏是形势所迫,一旦中原沦丧,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们不会这么傻。”何欢冷冷道:“萧沙为这张图被关在达摩洞多年,怎么可能轻易被抢走一半,除了他心虚,想趁机挑起南诏王与明教之间的矛盾,挣得片刻喘息,别无可能。”
“不承认图被一分为二也无妨,刚才那些都是你的推测,并无真凭实据。”
“是么?可我刚到巴蜀便在唐门外看了一出好戏。”何欢双手抱臂晃悠悠道:“叶家五庄主被唐门千金唐子衣与其未婚夫高昌爵暗算,据这两口子说,建宁王把真正的图放在了一座王妃墓中,由于是萧沙亲手所封,只有红尘一脉的心法能解,南诏王做梦也想不到,他给投奔南诏之人的据点被拿来藏赃吧。”
牡丹气得眼皮乱跳咬牙切齿。
他不懂阿萨辛大人为何把自家母妃墓这座风水宝地献给南诏王,即便南诏与红衣教再怎么交好,也不必殷勤至此,还是说……对阿萨辛大人而言他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一向不曾怀疑过主上的牡丹也有些许不安了。
“原来,那时候你也在附近。”
“你们都下密道了。”何欢促狭地沉沉一笑,“我自然要好好招待留在外面的那对奸夫淫妇啊,可惜上来的只有叶凡跟一名女子,你们三个踪迹不见。”
“我倒是想上去。”牡丹无不讽刺地哼道。
叶凡上来以后找不到唐子衣与高昌爵,又有伤在身无计可施,带余姑娘乘雕飞了。何欢不信那三人会死在坍塌的密道里,就沿王妃墓的山势走向兜转数日,果然,在一座雾霭弥漫的林子里遇到了跟山精缠斗的叶英。
“李承恩出现在巴蜀,绝不单纯,他若拿到山河社稷图定然归还朝廷。”何欢倚在一棵树下,慢条斯理道:“今夜族长会带我们离开这个村子,你说,出去以后,李承恩会怎么处置身为红衣教高层的你?”
聪明如牡丹立马一眨媚眼,“你说吧。”
“痛快,那我就直言了。”何欢让牡丹伸出一只手,用箫在他掌心写下几字。
“什么?”牡丹沉下脸,“你这摆明是在阴我。”
“你不信?”
“叶英人称心剑,其意念之强大定力之非凡岂可小觑?”牡丹领教过叶英的厉害,根本不认为有那种侥幸。
“要不要来赌一把?”何欢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输了不会比死更糟,赢了你我都得益。”
但是,山河社稷图他势在必得。
是夜,于诚节果然依照约定将他们带出白崖村。
临别在即,彼此都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于诚节怔怔地瞅着牡丹,看得对方恍若时光倒流,又回到十几年前,他在南诏皇宫外依依不舍地挥手送别,当时年少烂漫,哪里知晓会有后来的变故?
“你怎么跟族里的长老交待?”牡丹别开眼道。
于诚节淡淡一笑,“虽不该一人做主,但是,念诸位侠士的恩德,他们不会多做纠缠。”
“天真的傻子!”
牡丹一甩袖子头也不回走了,何欢紧随其后。
“阿拉木……”于诚节苦笑着目送他的背影,“但愿还能再见到你。”
流云避月,透着满地凄清,一种不祥之感浮上心头,李承恩凛凛神,“待大军压境之日还请族长指点迷津。”
“义兄倒行逆施,在下必会竭尽所能阻止他,只望将军铁蹄之下留得几分情面,勿要伤我子民。”于诚节拱手道。
“这是该然。”
“恕不远送……再往前出了林子,有一条河,等到天亮有船夫会摆渡你们到对岸,那时离渝州近郊不远矣。”
“多谢,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于诚节不能在祭祀之夜消失太久,李承恩与叶英也不能放任那两人离得太远,很快追了上去。碍于叶英有伤在身,虽是经过箫音治疗好了不少,走远路还是力不从心,一路下来气喘吁吁。
李承恩想要扶他一把又怕他为此不悦,骨子里好强的人,最是轻碰不得。
何欢抬眼看看天,“离日出还有一个多时辰,不如休息一下。”
“我随意。”牡丹抖掉下摆沾到的叶子,“反正也不用担心有追兵,不过,看那位将军跟叶大庄主肯不肯啊……”
“歇吧。”
听到李承恩的决定,叶英轻轻道:“将军不必如此。”
“反正现在到了河边也没法渡河。”李承恩席地而坐,“缓缓无碍的。”
叶英摸索着坐在旁侧,被林间的风一吹,拢紧大髦。
注意到他因体虚而畏寒,李承恩四下张望,“我去拣点断枝残叶来烤火。”
“不必了。”叶英本想拉他一下,哪知力道失控,差点把袖子扯下来。
“看来庄主被那山精震伤的手没有大碍了。”李承恩还不忘打趣。
叶英可笑不出来,他很少会拿捏不了分寸,尤其还不是舞刀弄剑,只是一些寻常举止,方才的状况委实诡异。
对面的牡丹给何欢使了个眼色,以口形无声无息问他,“你说李承恩功力如何?”
何欢却所答非所问,“那人心思之深难以判定。”
“有个法子——”牡丹挑挑眉,“端看你是肯还是不肯。”
“不必拐弯抹角。”
“调虎离山,暗渡陈仓,隔岸观火。”
何欢顿了一下,“我调走一个,促使另一个给你解剑气,然后等他们自相残杀,你我联手坐山观虎斗?”
牡丹望着他眉眼分明的五官,“不好么?”
“对你是无一不利。”何欢迎视下来,完全不吃他那套迷魂术。
牡丹扫兴地啐了口。
何欢也不睬他,径自走向李承恩,“我有话想跟你说。”
李承恩抬起头,淡淡道:“愿闻其详。”
“借一步。”
李承恩见他坚持要单独交谈,给叶英打了个招呼,随何欢去往林外的河边,“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言无妨。”
何欢开门见山道:“将军可觉得那位庄主有哪里不妥?”
“此话何意?”李承恩面沉似水。
“并非我有意挑唆。”何欢瞅了那边一眼,牡丹接触到他的眸光,不着痕迹地靠近叶英,“只是几日下来,时不时会遇到他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
“比如?”
“有次我在给他吹曲,他忽然来抓我的手腕,力道很强。”何欢撩开袖子,伸出指印深重的手腕给他看,“若不是我及时震开,很可能被他捏断。”
“有这种事?”李承恩狐疑地盯着那还未消褪的痕迹,“为何你当时不说。”若说叶英有些地方反常,他倒不是没有遇过,但也不像何欢所言这么危险。
“就那么一下,很快无事了,他还问我怎么不吹曲。”
“你吹得什么曲?”
“就那首我给他疗伤曲,你也听过。”何欢趁机一按箫孔,“要不再示范一次给你。”
不等李承恩答应那曲子便流泻而出。
不远处传来牡丹一声痛呼,两人都吓了一跳,李承恩急于确认叶英的安危,跑过来一看,有些傻眼。
那把牡丹摔翻在地的人正是叶英,他双眼仍阖,扬起手,好像还要再落一掌。
李承恩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单手架住那只胳膊,“庄主,清醒点!”
何欢趁机扶起跌落在地牡丹,对方以眼神告诉他,大事已成,两人不约而同往后退,摆出看好戏的姿态。
叶英只说两字:“放手。”
李承恩自然不肯轻放,“冷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何事?”
叶英不再多言,转腕撤手,直扑李承恩的面门。
李承恩不敢有丝毫怠慢,扶摇直上,凌空一跃到他后方,打算先把人制住,再想方设法令他恢复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