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过荒城 (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类型:BL同人
-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入库:04.09
华清远看见一旁的草筐里放着一大块连皮都未剥净的红肉,筋肉里还连着一截已然僵硬了的蹄腿,他走近一细瞧,只见得马掌上有块乌沉的蹄铁,在明亮的天色下没有一丝光泽,但却纤尘不染,蹄下的钢印纹饰曲折,里头的泥壤杂草没有剔除干净,但隐约是个字,华清远左右看着,只觉得眼熟。
“……这是军马。”不知何时,樊真悄没声息地站到了华清远身后,声音的尾调下压,带着森冷意思的话意险些令华清远吓了一跳,樊真见他倏忽转过头来,面色如常,只接着道:“蹄铁上的,是太原苍云军的纹饰。”
“难怪我觉得曾在哪儿见过……”华清远心下一凛,心中顿感不妥,奈何周遭的人并不知晓此事,此刻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宽口铁锅中白气蒸腾,不消多时便从锅底接二连三地冒出浑圆的气泡,有人过来搬动那一块马肉,华清远与樊真沉默地看着,一句话也未说。
正当此时,华清远又听见那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这会子那孩子躲在樊真身后,一双小手紧紧攥着万花的衣角,孩子生得其实是白净清秀的,好好在此处待了几天,脸面圆润了一些,稚气可爱的轮廓完全显了出来。
华清远悄悄的拿余光看他,却觉察到那孩子有些立不稳,再仔细看,便发现他抖得像一张薄薄的筛子。华清远开口想叫他,喉头却一噎,这孩子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他。
“樊真……”迫不得已,他也只好揪了揪樊真的衣角,目光示意着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孩子,万花是神色一个松动,忙不迭回身看那害怕的嘴唇发白的小家伙,虽说极害怕,但他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樊真这不看他还好,一低眼看他,孩子的眼里慢慢便积蓄了一泓汪汪的泪水,可怜巴巴地也抬着眼看万花,小孩子抖着嘴唇张开两条短短的手臂,这要是换作华清远自己,心下早就化成一滩春水了。
只是樊真愣了下,也只是说:“不看了,就走罢。”言毕,倒是他自己先抬步要走了。
华清远无可奈何,樊真是这个脾性。可他见那孩子依然委屈兮兮地站着,那双大眼睛里的眼泪仿佛立刻便要扑簌簌落下来了,纯阳子于心不忍,正欲上前去安慰那孩子,却见樊真朝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眉目里带着疑问,看了看小孩子,又看了看华清远。
华清远笑了:“他想你抱一下他。”
樊真应了一声,低身将那孩子抱起来了,动作带着点儿手足无措的笨拙。
华清远临走前回头看了看院中的景况,人群里发出一阵子带着欣喜的窃窃私语,嗡嗡绕绕,像盛夏闻风而动的蚊虫。不少人围着那口锅子,也有些人警惕地看着不高的院墙外,外头死寂的街巷,纵横错落,如同一条又一条干涸的血脉。
华清远的心子突然没有来由地狂跳起来,又是常有的心悸之感。那些人的面目在他眼里逐渐模糊起来,连同站在一侧的莫丹青,神色似乎都有些不清不楚。
众人的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神态,那是一种诡异的狂热,仿佛是沙漠里饥渴欲死的行人突然找到了水源,那样的兴奋本是叫人觉得感动的,可不知为何,华清远心底油然而生的只是单纯的恐惧。
在他愣神的当口,风向轻轻悄悄地发生了变化,掠过火星子的风带来了一股腥膻的热意,华清远的喉咙紧了紧,那味道如同一柄灼烫的长矛,直贯进他的腹中,顶上一种令人忍无可忍的呕意。他一时间慌了神,朝后连连退了一步,赶紧追着樊真离开了。
——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华清远不敢细想,却无奈一路心神不宁。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玉石道符,温润的触感贴在他的指腹上,跟着樊真到他房里的路分明没有这样长,他却似走了许久许久。直到走近房前,他有些六神无主的心绪才一下子被一声带着稚气的童音唤醒了:“那个时候,阿由也看到过,他们……在院里,煮东西。”
华清远与樊真同时一愣,孩子的声音很小,但是却听得清楚。
“你叫……阿由吗?”华清远率先反应过来,只轻声问了那孩子,那孩子躲在樊真的怀里,怯怯地点了点头,铜豆子一样滚圆的泪珠子从他那双如同华山上的梅鹿一般的眼睛里落下来,啪嗒啪嗒地掉在樊真肩头,没有痕迹地渗进了玄色的衣袍里。
“在院里……煮着东西,可是后来,阿爹和那些人吵了起来……”阿由还在继续讲着,童言没有忌讳,华清远见他终于愿意开口,心下也没有阻拦他说话的意思。幼子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像大小珠玉落进盘子里:“可是阿娘实在太饿了,拦不住阿爹。院里烧的东西不好闻,可是他们却在争抢……”
华清远与樊真面面相觑,华清远只感到脊骨由下至上忽密密麻麻地爬上一阵恶寒,樊真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双唇抿成一条线,脸色发白。
“最后……就有人把阿爹推进院里的锅中去了,大家都愣住了……可是渐渐有一些人上去看……渐渐有一些人过去了,阿娘也过去了……”声音愈来愈小,最后轻如蚊吶,华清远直觉晴天中轰然响了个霹雳,他慌乱无措地跟阿由对视着,却被孩子的目光一惊。
那眼神,分明是看着死人的眼神。华清远在流离的路上见过不止一次,幽黑的、麻木的,仿佛在看什么虚无而遥不可及的物事。
荒芜得没有一丝活气,他仿佛在那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一座溃颓的城池,死气沉沉的街道上没有任何一个人,院落的枝头上坐满了嗷嗷待哺的寒鸦。
容色枯槁、面目突出的人们围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锅里咕咚咕咚冒着青白色的热气,里头熬燉着只有地狱才会散发出的腥膻。
华清远毛骨悚然,几欲站立不稳。之前他听说过,在战争的灾年里,贫穷的百姓饥饿到最后忍无可忍,甚至会易子而食。但在他心中,始终觉得这样的事情难免夸大,人与人之间总有情感所连,断不会如此没情没义,流言所传,总有讹诈的成分。
可是连他都明白,来到陈留县的这几天里,他心中的自以为渐渐地在他的无知无觉里分崩离析,亲自看过、听过,他才深深明白,先前自己的所谓入世,不过依旧站在一层烟障上看众生万相,他的师兄师姐总将他保护得无微不至,他对于残忍的乱象,始终只停留在流言上。
他不相信人心险恶,可是若是有一天,令他不得不直面这样刻在骨髓里的恶。
他从未想过这一件事,从前他只觉得,在白雪皑皑的华山之上,每过的一天似乎都是一样的,平淡如水,索然乏味。入世之后,这样的感觉因为樊真的到来而有所减退,但没有消失,江山虽说纷争烦扰,可自身总归太平。
可如今,他清楚地听见了心中的某些东西如同玉山崩倒般开始碎裂,带着轰隆作响的尾音,经久不绝地拖曳而去。
他想起昨夜樊真看向他的虚浮眼神,浑身又一悚,那样的眼神,竟与这孩子眼中的光色有着好几分相似。
那眼中映出的,是一座荒城。
而这一座荒城里,赤野千里,饿殍遍布。
华清远紧紧攥着腰间的道符,早已经是一手心的淋漓冷汗。
第六章
这夜醒了三回,华清远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回醒觉时,月亮冷冷地悬在窗子打开缝隙的正中央,像是一只轻轻眯缝着的白色眼眸。他侧身朝外躺在榻上,身体冰凉,原是阿由睡着,将床被滚了几滚,冷意从发顶流到足尖,他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毫无缘故。
樊真睡得极浅,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睁开眼看见华清远的模样,于是掀被去添了一副新褥子,回来时却见纯阳子已是又睡着了,眉头紧紧蹙成小山一座,下撇的唇角带着不安,这似乎预示了一个胆战心惊的噩梦。
第二回醒觉时,窗缝里已然没什么月亮了,那眼睛沉沉闭上。他无梦无魇,却看着窗外的那一罅微亮的深蓝许久许久。阿由辗转一阵,钻进了华清远怀里,还长着柔软绒发的发顶轻轻蹭了蹭他的下颔。他的目光一低,眼睫垂下来,将孩子虚虚地抱住,闭上了眼。
最后一回醒于一阵没轻没重的敲门声,他听见樊真压低声音道一句:“我在的。”赶在吵醒孩子之前止住那串来去匆匆的叩响,熹微的天光从窗门间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华清远在朦胧间听到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
“……几个师弟打算结伴回东都去,我听闻河南诸郡虽说陆续收复,可官军占进城池里,里头却连半分粮草也不剩,蛇鼠鸟兽,甚至连人都销声匿迹。收复了那样一座空城,又该有什么用处呢?再说了,如今叛军散得遍地都是,流寇盗贼蜂起,说什么都不该再往那些危险的城池里走了……万一再出什么事情……”
女声虽说压低了,却依旧脆生生的,是莫丹青的声音。
“……我还是要去。”樊真沉默一阵子,回答的声调中带着疏离的平伏。
华清远睁开眼,险些被明媚的晨光激出泪水来,阿由在他的怀里扭动了一下,似乎是被那光扰得烦了,华清远伸手拢住他的眼睛,睡意却渐渐云散烟消。听得莫丹青接着开始说话,声气又轻又快,隐隐约约地带着焦灼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