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过荒城 (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类型:BL同人
-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入库:04.09
“洛阳城——破了!破了……”
“城破了……破了……啊……”
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叠地响起来,樊真微微抬起头,浑身痛得受不了,他勉强看清楚周遭的情形,这大约是一处流民营地,在他不远处,零零散散聚集着十数个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流民,听得这一个消息,周遭静了一阵,便渐渐生了一阵呜咽哭泣来。
樊真的视线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却见得那一些老百姓,嘤嘤呜呜哭着,都跪向北跪了一地。那哭声在远处城中大火的噼啪炸响中,越发悲痛地大了起来。最后竟是哭声震天。樊真忍着痛苦,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眼角也开始淌下泪水来。
向北而哭,那是长安的方向。哭的是丹凤朝阳,是繁华如梦。
少年曾经这样同他道:“当时的誓词是这么说的:‘一入天策,苟利国家,不图富贵’。”
你的大好江山,你的盛世太平,终于毁在这一场又一场的战火纷飞里,亭台楼阙,都成了残垣断壁。若不是这狼烟四起,他不需要眼见这一座又一座繁华的城镇荒芜衰败,若不是这兵荒马乱,他不需要带着这样痛苦而又绵长的爱与恨,颠沛流离地辗转下去。
他发出不成调子的哽咽,他何其有幸遇见华清远,又何其不幸生于此世!
从前他只懂自己,不懂家国。但眼睁睁看着熊熊大火,听着黎民涂炭,眼泪就忍不住要夺眶而出,喉头带着苦涩的血腥味,他哭得浑身发抖,却又因为疼痛而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他不明白心中为何会有如此悲恸的震动,痛惜、悲哀、愤怒、庆幸,如同被潮涯击打的石头,发出了沉闷而有力的雷霆巨响。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第四十四章
“柳叔叔,你不再往前走了么?”
柳杯酒停下脚步,将怀中剑鞘换了个方向,冰凉的雪屑子不多时便落满了他的肩头,他看着纯阳宫高大巍峨的山门,在鹅毛大雪之中,那青黛色的飞甍翘角,被雾蒙蒙的雪尘包藏着,如同云端中若隐若现的飞燕翅尖。顺着悬崖边的那一条细小栈道望过去,依稀能够参见高大肃穆的三清殿、老君宫。柳杯酒在风雪中站定,朝着太极广场后、纯阳宫的方向,毕恭毕敬地打了一个稽首。
“我……我在这里等你们。”他咽了咽口水,空茫的雪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才是秋末冬初,华山的风雪却来得比往时更早。草木经霜,岁岁枯荣,只有这宫殿楼宇,依旧沉默地俯视着山下更迭起落,看着无数求道者登途,而又徒然折返。他已经许多年未再踏进纯阳一步了,他的无数日思夜想,都会在看到这座山门的一刹那灰飞烟灭,他不敢,也不能。
思绪正散漫着,柳杯酒只觉臂弯里一重,匆忙回过神,方对上沈落言的眼睛,万花将一把伞塞进他的怀中,又将半个手臂里抱着的孩子朝上拎了拎,好叫他坐得稳一些,沈落言的目色与语气都凉凉的:“算来你也怂了十多年,昔年对你冷嘲热讽的那一批人,说不定早就忘记了纯阳宫还有一号你在。”
“哈、哈哈……”柳杯酒挠挠后脑勺,将长剑挂回腰际,乖乖将沈落言塞进来的纸伞打开,好遮一遮扑面而来的风雪,柳杯酒掐指一算,连连摇头苦笑:“十八年啦。落言。想来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别说我们,是你老了。”沈落言并不对他的唏嘘感慨买账,语气仍旧凶凶巴巴,满是嫌弃的意味:“你不是想瞧你的师侄么,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走了。”
“嗳,嗳。”柳杯酒忙不迭撑伞跟上,却依然在踏入山门的那一步上,显而易见地迟疑了一瞬。见得那一抹玄色影子越走越远,根本没有等他的意思,他又颇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赶忙小跑着去追。
他们在接引弟子的指引下,走过陡峭山道,径直穿过太极广场,正是纯阳弟子晨练早课的时候,偌大的广场中整齐站着一队执剑操练的纯阳弟子,柳杯酒瞧了瞧他们簇新的道袍,还是入门的简单样式,他不由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心下惭愧。时常有纯阳弟子朝他投来好奇目光,想来是认得他这身道袍,却不知他又是哪位神秘来客,没有人再认得出他是何人。
那一些千夫所指的阴霾风暴,再也招架不住时光的磋磨,终究平静了下来,没有半点痕迹。
“师兄是在上两月回来的罢,但回来之后,也只是在歇息调养,开初是在思过崖,如今是在非鱼池,跟着山石道长做事情。”提及华清远,那接引弟子的神色有些闪烁,却仍旧在天街的马厩处安排了马匹,“先前已经着人通知过山石道长了,雪深路滑,两位一路小心。”
柳杯酒在马上皱起眉头,见得沈落言将阿由裹进怀里,便催开马步慢慢走,同那弟子并驾齐驱,扬声问道:“敢问这位道长,既然是思过崖,我那师侄,可是犯了什么规矩么?”
“道长还知道思过崖的掌故啊……”那弟子有些尴尬地拉了拉马缰,马蹄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沙沙的蹄音。
柳杯酒哧地一笑:“我以前可是日日到那鬼地方去待呢。”
“您说笑了。”接引弟子只当柳杯酒说了个笑话,又道:“到思过崖去,说是目无礼法,亵渎天尊。但到非鱼池,却是师兄自己提出要走的。那地方有点儿远,”马头一转,直扎进了一片结满霜雪的竹林中。“也不知师兄下山经历了什么,但他也不愿同我们说一句关于山下的话。”
“年轻人哪。”柳杯酒在马上长叹一声,顿了马蹄,等着沈落言过来,待得万花离他近了,便又复叹道:“年轻人哪。落言,你的徒弟仍旧是没有音讯么?”
“洛阳那边打得厉害,音书不通。”一提到樊真,沈落言便露出了极为苦恼忧虑的神色,“我差人在天都镇留意驿站的信使了,去前线的人也有过请托。但总归乱世,人力有限。说是找不到,且就算是活着。我也不愿意朝坏处想。”
沈落言说着,拉了拉裹在阿由身上的狐皮斗篷,马儿颠簸的走,孩子却窝在温暖的怀抱里,眯着眼睛似是睡着了。沈落言垂下眉眼,温声道:“这孩子说什么都要跟过来,在万花谷里虽然从不提阿真,晚上偷偷哭的时候,喊的还是他与你的师侄的名字。”
“……”柳杯酒摇摇头,听得林后一片空灵清越的淙淙水声,马蹄踩在落霜的青石板上,声音跳脱地,一下一下,如同泉流击石。竹枝密密匝匝,轻轻擦过人的发梢肩头,留下飞絮般的一缕洁白,转瞬即逝。
打马经过一道小石桥,周遭渐然开阔起来。非鱼池依山而聚,一壶悬泉瀑布,傍青石一碑,飞漱而下,直落潭涧,潭中有大石一块,潭边有青石一座。石上坐着个披蓑戴笠的佝偻人形,一杆鱼竿懒洋洋地垂进潭中。如同一尊静止了千万年的雕塑。
柳杯酒看着这个钓鱼老叟,面色微变,他似乎朝后瑟缩一下,好像要躲。
但却已经来不及,这钓鱼老头听得马蹄声,已然缓缓转过头来,却在见得柳杯酒的一瞬间里,浑身精神无比地活泛地动起来,柳杯酒跳下马,便劈头听得一声苍老的怒喝:“好哇,柳杯酒,你这小兔崽子!别以为你这副样子我便认不出你来啦!”
“十、十八年啦,山石师父,你、你也该消气了……”柳杯酒方说着,便见得那鱼竿子劈头盖脸便打将下来,招招凌厉如风,飒飒作响,一突一刺极快极迅,看来是剑招。柳杯酒被他打得虚怯,只得连连后退着躲。拿着剑鞘走一步退一步地挡,终是那老人訇地一跃,将竿子朝前一递,削出一声凄厉的飞响,那段竹竿,竟齐齐从中破成了两半。
沈落言在旁看着,微微瞪大了眼睛。
“当年偷学我这一式剑飞惊天,我听说还在名剑大会上输给了一个万花谷的毛头小子!你说丢脸不丢脸!还敢回来见我?还敢回来见我!”山石道人怒气冲冲,操着鱼竿在后头追着柳杯酒打,柳杯酒也只得迁就老人,叫他撵得四处乱跑,无可奈何。
沈落言笑了,在旁低低道:“当初骗他一个剑飞惊天,不想就骗了大半辈子。”
场面正是一片混乱时,听得身后有个小心翼翼的声音,道:“沈、沈先生……?”
沈落言眼带笑意朝后一看,正是一脸迷茫的华清远。
带着浅淡茶香的茶水,蒸腾着温热的白雾滚进粗瓷杯中。华清远倒茶水的手有些抖,也不知是因为期许些什么。华山的气候愈来愈冷,听闻洛阳城又一次陷落,他便是知道樊真将他送出城的一厢用意。若是他本人,定是坚决不会离开,于是便有了这样的一个圈套。
他远在华山,却仍旧心念不忘,然而不知是战火阻绝,人事音书漫寂寥,可他又像是在逃避什么,思过崖中冷清无人的夜里,他觉得漫长难捱,相聚弹指,相别却可能是永远。这也许能称作一种等待,是一种沉于风霜雪月,岁月无声里的寂寞。
华清远害怕这种寂寞。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觉得放下与樊真的一切,回到华山,继续过那世外道子的生活,或许是更好的抉择。可如今真的远离软红千丈,他却越发觉得心慌意乱,他也曾试图写一些书信,却怎样也想不出该寄往何处,没有去处的信,便如同失群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