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过荒城 (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类型:BL同人
-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入库:04.09
“这宅子阴气重,又挨着城外乱葬岗,您知道战乱死人,天候一暖,风向一吹,便将那鬼火吹了进来。可这火实际上也没什么,不过如同磷粉燃烧一般,我在纯阳宫修习炼丹术,这样的磷火见过不下十次。想来不是鬼魅。”院里传来隐隐的沙哑的疲倦声音,透过门扉半掩的缝儿瞧过去,只见几个人影隐隐约约站在院中。
“您可以不相信我,可别不相信我这小师侄的话哇。”另一把轻浮非常的清朗嗓音响起来,樊真一怔,方要敲上门扉的手下意识一缩,目光忍不住朝门开的一线罅隙里钻。只见得那声音的主人也是个带剑的主儿,站姿却远没有华清远那样自然而然的挺拔峭立,而是有些散漫的歪扭。那人挨着华清远站,距离有些近。
再细看,何止是近,已然是近无可近。
华清远性子虽说随和温柔,可总归有自己的一套底线,与他相识这样久,除却自己,樊真就没见过他与谁挨得这样近过。可华清远却是浑然不知的样子,微微仰首瞧着那剑客,模糊不清的侧脸上带过一丝笑意。不知是灯火或是春气,远远看去,这氛围竟有些暧昧不清。
那家家主站在旁侧搓着手,面上的疑惑一点点扫空,他感叹道:“嗨呀呀。这火实在唬人,此番真是谢谢两位道长了,急景凋年,没什么好东西当酬谢。窖里两坛好酒,便作报答了!请一定收下。”
那剑客爽快大笑着收下,一把将酒坛子塞进了华清远怀中,华清远不大爱喝酒,此时却也笑着接过去了。灯下的笑意浓得化不开,比阳春三月的熏风还要暖上几分,分明这样的笑容樊真看得更多,如今见着了,心底不知怎么又有些别扭难受。
“多谢王先生的礼物,也多谢师叔了。”华清远彬彬有礼地朝家主道了谢,轻声道:“夜已深了,我还得赶回邸店去等朋友。便先告辞。”
只听那爽朗声音又道:“不用谢我!我与你好歹也是手把手教过剑的交情,只可惜你对天道剑势没多少意思,一心只想学那北冥剑诀。可惜啦,可惜啦。”言毕,那人伸出手臂,掌心在华清远的发顶亲昵地蹭了蹭。
几乎是突然而然,明明周遭无风,然而门却砰地合上了,华清远回过头,只来得及看见门边闪掠而过的一半衣角。他的手下意识按在腰间剑柄上,却又迟疑地放下了。怀里的酒坛愈发沉重,一只手臂抱不够,几欲要掉在地上了。
华清远转眼,发觉他那小师叔早便与王家家主聊成一片,在一旁勾肩搭背地,玩笑话说得乐不可支。阔别多年,他那师叔的性子没怎么变化,还是一副轻浪妄世的模样。当年他在清规森严的纯阳宫里,便同异端一般叫许多人侧目,如今不在纯阳宫里,那江湖习气倒是与这飘摇乱世浑然天成。
人生何处不相逢。华清远还在与旧日师门重逢的欣喜里,虽说已经告别,却忍不住又在原地耽搁一阵,直到月光悄无声息地转过了院里窗牗后,时辰已晚才令他想起自己还在等人,忙不迭与那两人告辞,踩着枯草冻骨,踏着冰冷月光,一路紧赶慢赶,踩着纯阳那逍遥游的轻功步法,夜风在他的耳边擦响,锐利如金石相碰。风中有一缕浸透泥封的浓烈酒香。
他回到邸店,问过伙计,才知道谢南雁与樊真早些时候便回来了,华清远方松一口气,抱着酒坛子,轻手轻脚地往客房去。近得那客居,他听见屋里传来人声交谈,正松口气要揭开门扉,却听得里头那寥寥几句的氛围似乎不大对头。
“再走三两日便到了,但我听说那地方并不太平,虽然已经收复,但有人却看见狼牙军的流兵在附近安营扎寨。如今你要去,说不定会遇到危险,你到底有没有事啊?怎的从刚才就开始心不在焉地发呆?”
“我在想回去的事。南雁,我别无所求,只求你……你千万送清远离开。”
“啧啧,现在会心疼了?现在会后悔了?听你的意思,你是要去找个重要的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淡笑声,带着十足十的挑衅意味,“我且不知什么人能让你赴汤蹈火,又有什么人能让你带着华小道长赴汤蹈火,他知道这回事吗?”
回答忽然一迟疑,旋即被虚浮轻飘地脱出口:“不知。不知更好罢。”
“冒昧问一句,”横冲直撞的突兀冷声并没有冒昧的谦意,“你的事情我有所听闻,你的态度我也从来看在眼里,既然如此,你对华小道长又是否真心?若有谁能令你将命赔上去,孰轻孰重,你有没有想过?”
室内一片沉吟的安静,忽便有声音答:“真心曾有,不过十之二三。”
那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一般,华清远听得有些糊糊涂涂,好一阵子才回过味来。可是收了神,心中又只剩下这句话。他反复嚼了三两遍——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真是假?若是假话,为什么又同谢南雁说?过去曾有,现在可无?
猛然炸开的繁复思绪顿然将他所有久别重逢的欣喜都吞没无踪,华清远下意识要将门页打开,却又生生压下。许多日子以来的貌合神离似乎都如同尘埃一般即将落定,那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不愿相信,若是一句话能够将他这一载多的情深义重完全否定,这感情未免太过经不起摧折。在深夜中喧嚣往复不止的思绪顿然一静。一阵夜中冷风吹进他的心底,冰凉的怒意带着风声愈升愈高,这怒气里间或还带着些微不可感的悲哀,却连华清远自己都不清楚。
他揣着的十分真心,到头来,原只能换得那人的三两分?只是三两分而已?
华清远不敢想,更不敢确定。
第十三章
小的时候,他曾在莲花峰遇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华山梅鹿,一圈粉红色的血晶花一样开在小动物的身侧。那双眼睛里含着温泉一般的水色,可待他靠近时,那鹿却拼死想要站起来逃走,一双血淋淋的蹄子在寒冷的雪光里泛着冻伤的青黑色。
他和师姐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上去要抱那头梅花鹿,然而动物垂死时的气力极大,拼死的惊惧挣动溅了两人一身深深浅浅的血点,若非自己坚持,师姐许就不会将它救回。他们一路颇费周折,终于是将那头梅鹿养进柴房里。
打从一入纯阳宫,华清远的师门上下便是一派融洽景象,任凭旁人说纯阳宫的弟子如何如何高傲淡漠、不食烟火,可他的师兄师姐从来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温柔如水。他记不太清楚来华山之前的事情,然而他不在意,只因那师门对他来说就如同家一般。
他日日下了早晚习课便往柴房里钻,像是待人一般照顾那头梅鹿,师姐担心那鹿会到处乱跑,裂了伤口,便将它拴在门边。奇也怪哉,那鹿每每都不认识人似的,先是要拼死拼活地挣扎一番,精疲力竭后再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朝门外一片苍茫的白雪看。
过了好些日子,大寒夜里静谧的满月逐渐盈亏成一弯含霜吴钩,那只梅鹿的腿伤也好了八九分,这一头鹿实际上生得非常好看,皮毛上雪点一般的花色白得分明,鹿角只生出了嫩嫩茸茸的一截,两颗黑眼睛是浸了水的玄玉,汪汪地瞧着人看。
华清远小时便习惯十足十地待人好,也习惯了自己倾心以待,师门全心以迎,总觉得自己只要尽力尽心,许多事情终是能由得自己所愿。孩提时候他的玩心重,看到师伯师叔们豢养着仙鹿当作坐骑,自个儿也想将那头鹿留下来,于是依旧将它拴着,仍旧一心一意地待它。
直至一天,他发觉那梅鹿望着柴扉外的天云俱白,目光中浑是渴求的意思,像是他自己被关在丹房中,日日对着滚热的丹炉煽风点火,有一日丹房的门扉忽然一开,他看见屋外的雪色时,油然而生的渴望。
他忽然觉得失落与自责,若是这样将那鹿关起来,想来这样的苦闷同他成日被关着异曲同工,于是他挑了个晴雪明亮的日子,牵着那头鹿,想将它放走。
那时他才与那头鹿齐身高,过高的道冠时常摇摇欲坠,他一个人将那头鹿牵出天街时,那双目炯炯的小动物忽然焦躁不安起来,直拽着他朝前跑。后来似是感受到脖颈上的束缚牵引,它发出了呦呦的痛苦低叫,那鹿在柴房里从来不鸣不啼,这急躁疼痛的叫声顿然将华清远吓在原地。却忘记手上还拉着那根绳结,那鹿横竖一看挣脱不开,四蹄惊起,后蹄不偏不倚踢到了他的胸口,他只觉喉头一甜,手劲一松,仰面倒在旁侧的浮雪里。
那梅鹿踏雪奔逃,在雪地里留下一串细小蹄印,一线绳子被拉曳在风中,扬得很高。
胸前似是压了一块烙铁,和着心跳扑扑跳动起来,其实并不是很痛,但他的脑海里却如同眼前飞散的雪沫一般的白。他不知在雪地里躺了多久,师兄师姐担心得一路来找时,才看见他冻得面颊通红,满脸是泪,一挂冰珠子垂在眼睫边,啪嗒啪嗒地碎在雪里。
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泪水究竟是出于惊惧与疼痛的伤口,还是付出而无所得的失落。他失望于那梅鹿弃他而去,又愤怒于它的恩将仇报,最后这些感情劫灰落地,变成一种深深的无力与委屈,莫名其妙便长久地记于心中。
之后那样多的年月里,他每每见到华山的梅鹿,总是心怀怯意、避之不及,他无法控制自己这如同洁癖一般的下意识的行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