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过荒城 (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类型:BL同人
-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入库:04.09
可也正是他拔地而起的这一瞬间,华清远方发觉那一众狼牙流兵都走看什么——原不止他与谢南雁二人冲了出来,胡兵还围着另一人。他方才虽是气极又恨极,可如今一番奔波再瞧见樊真,他的心间还是如同缺角一般漏下一拍,动也不得。
他两人原是离得这样近吗,华清远一个踉跄落地,就地打了个滚,躲开上前的那兵士递来的刀风,一掌实打实拍进他的胸口,那狼牙兵直朝后被横推而去,他脱了胡搅蛮缠的战局,却被万花再次分了神。
他不想看,却又忍不住将视线朝那处移——他舍得吗,自然舍不得,三言两语的怒火如果能够平息他这么久以来的心之所向,那自己也未免太过绝情,但是他知道他该离开,也该放下。
可是当他看见樊真一身狼狈,满面鲜血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步子往那处走。执剑的手早已经开始簌簌发颤。心底总有个恶毒且阴暗的想法,想要看看这人负情薄义之后的恶果,可下意识里却无法对那人身处险境而坐视不管。
他眼见着四面八方奔袭而来的凝着鲜血的刀尖朝樊真捅去,剑诀转得却比思想还快,纯阳决下的气场套路,他一向使得最好,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落过这个气场——几乎是同一瞬间,因着内力耗尽而经脉逆行的疼痛顺着飘散的剑气涌进四肢百骸,那化生剑势甫一出手,只见一道黑色剑影打自那柄朴质无纹的佩剑剑身,如雷电聚合般一凝,带着摧天折地的混元气劲,直将那些紧逼而来的狼牙兵士震退而去!
玄剑化生势,正是纯阳决下的镇山河气场。
在气场恰恰好凝成的一瞬间,周遭喧扰震天的景色似乎都平息下来,一切物事的运行变得极为缓慢,一口腥甜灌满了华清远的口腔与鼻腔,他的视线骤然模糊下去,却在清晰的那一刻里,与万花的目光相遇了。分明隔着这样多的人,可他就是知道樊真正在瞧他,那眼中的悲喜混杂,渐渐收束成一股,深如井泉。
在山河气场凝成的最后一瞬,樊真以一式太阴,从那圈坚不可摧的罡气中抽身而退,扬长而去。
华清远其实早就知道,知道他所被隐瞒的实在太多,但大抵不是欺瞒。然而只有这一刻,他咽不下满嘴血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突破重围离开,他一个人呆立原地,看着那方三尺镇山河真气散尽,手足无措。
奇怪的是,他最先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疲倦。比任何一次风尘仆仆,比任何一次意乱情迷,比任何一次生离死别之后,都还要更加疲倦。
他明明知道那个人不会等他,他从一开始就明白的。
我能散尽一身罡气护你一时太平,而你却连踏进来的机会都不曾给过我。到了最后,画地为牢的是我自己,困于过去的又是谁?!所谓至交,所谓恋慕,真是太过沉重了!
他觉得好笑。
血沿着嘴角流下来,抖抖索索的,却是因为华清远在笑,那个笑极为古怪,像是极度开怀,又像是极度痛苦,扑哧哧地,喷了一地的血沫子。他身形不稳,摇晃着将佩剑插进泥壤里,扶着剑身半跪而下。抬起眼来时,天边的红云似是吃尽了这焦土上浸着的无边鲜血一般,越发红透,眼前那些狼牙军士见竟能令那人跑了去,纷纷转头来寻罪魁祸首。
看着如此人间惨景,华清远的心里竟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想活下去,活着,虽然痛苦,但至少能够脱离这些年的一厢情愿,脱离这些年依靠步步退让才能够乞求到的那三两分真心。唯有活下来,才能用尽力气去告别这段年少无知。
他要活下去,绝对不会放弃。
第十五章
疼。
好疼。
五脏俱裂,肺腑俱伤的疼。
华清远有知觉的时候,天好像已经黑了。他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松一般,肋下一阵嘎吱乱响。自己仿佛一尾濒临死亡的游鱼,在剧烈不断地上下震颤着,胸口肋下、腰背两胯齐齐传过来的疼痛像是要将他全身剥骨抽筋、吃拆入腹一般,痛得他甚至想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他哑着声音发出痛苦的呻吟,意识随着铺天盖地的疼痛渐渐回来了,夜风刮在面上,发出丝溜丝溜的风声。视线模模糊糊,直至看见飞速移动着的青黑色土石,响亮的马蹄声带着马匹呼哧呼哧的喘息。这才令他反应过来,他方才失去意识的时候,一直俯身挂在一匹快速奔逃的马匹上,马鞍粗粝的皮革摩擦着他的面颊,引出一点迟钝的麻痒。
是谢南雁最后将他甩在的马上,自己却跳马持盾,引敌而去。放他突出重围,算是救他一命,他欠苍云好大一个人情。
林间的草木枝叶刮蹭在他的指尖,剧烈的颠簸晃动使他的疼痛得不到分毫消解,他依旧只能半喘半喊地发出声音,以缓和内外兼伤带来的痛楚。失血过多带来火烧火燎的渴意,对此他没有分毫办法,只得期盼着那马儿快些到安全的地方,好让他将这口气缓上来。
这一段不长的路里,他的神思愈来愈清晰,却免不了恍惚。
他也曾经,乘着飞驰的高头骏马,穿过春深的杏花村,桃红柳绿、莺啼千里,杏花的气味是涩然的清甜;马蹄踏过村口的石桥,盛夏的芦苇荡子里浮着大朵深碧莲叶,一片挨一片,一层叠一层,是不是有谁在他耳后吟着“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
那马儿终于精疲力竭,华清远只觉一股潮气带着水草的鲜腥扑了满面,他勉强将眼皮抬起来,两手朝着马颈处胡乱摸索探寻着,想将马缰拉过来,不想那马似是累极,咴儿咴儿叫了几声,边将四蹄跪了下来,跪在了河岸的青青水草边儿上。
华清远那颠簸悬空了好几个时辰的四肢,终于落到实地。他还在马背上喘了好一阵,才积攒起力气翻身摔到河岸边儿上,春风一过而遍生河野的荠麦被他压得朝旁侧倒伏而去,水气似乎带着无边的诱惑,促使他也跪在水草丛边,本能地伏低身体去喝水。
等他意识到这动作的不雅狼狈简直与牛马无异时,却已是不要命地喝了好一阵,口鼻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淡。华清远自嘲地笑笑,摸了腰间竹筒来,将里头浓郁的酒气一点点洗干净,将那些风花雪月的情愫也一点点洗濯干净了。
“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不曾想我也有这样狼狈的一天哪。”
他翻了个身,倒在一片苇草上,倒也不至于被湿泞的河泥沾污了衣服——可那衣服也早脏了,不是泥土便是血块,要不是他身上带着伤,也想好好洗一洗。华清远的眸子开开合合,却觉得每次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
暮色四合,深蓝的天幕阔极。
华清远闭上眼,慢慢地调息内力。方才那一下镇山河,险些让他筋脉倒行、挫伤心肺,亏得最后谢南雁强推他一掌,且骂了他一句,华清远记不大清是“混账”还是“糊涂”了,可他不也是混账糊涂惯了,如今才会落得一身血淋淋的新伤么?
天快黑了,这河岸边儿上又潮又湿,左右林深一片,他满身血腥,怎样都会招些闻风而动的野兽。华清远在苇丛里躺上一阵,周身还是痛得要命,他突围之时,肩臂与后腰各被捅了一刀,当时手快将穴道封了,此刻那伤口中的血随着经脉渐渐运行而慢慢涌了出来,还得赶紧将伤口包扎上。一时间千头万绪,都是危急事情,华清远摇晃着起身,瞧了瞧马匹上绑着的行囊,摸了好半天,将打火的燧石找了出来。
篝火点上的时候,天已然彻底地黑了。
一小簇营火在下风处徐徐地烧,华清远抖着手将上身的衣物一件一件剥开,伤口处的血迹已经和衣服干成一块,他又得一点一点用水将血迹化开,忙忙慌慌地折腾半天,在火边热化了的金疮药膏按在伤处,那地方已然疼得麻木。他又将外袍干净衣边撕了,当作绷带囫囵一裹,事情桩桩件件做完,他只觉得累得心力交瘁,难以动弹。
有一日一夜没能好好休息了罢……
他将营火拨弄得旺一些,温暖的焰光令他如同跳进一泓温泉里,困意温柔而深沉地拥住他的四肢百骸,华清远几个呵欠拦不住,眼皮子越发睁不开了。
无风无月的夜里,火堆烧得缓慢恒定,一时半会儿应是烧不完的。华清远整一日下来累得什么都不愿意想,那灵台浑像是被挖空一般,空空荡荡,连半点风声也没有。他倒是喜欢这样神思放空的感觉,火星子在他的面前噼噼啪啪一响,将他的袍袖烧燎出几粒芝麻大小的黑点儿。
华清远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活在似梦非梦里。
眼前那深蓝的天幕很阔,时间又似回了傍晚,天空渐渐走到深夜,穹苍都暗下来了,星子一颗又一颗,竟很快出齐了。他在似梦非梦的境地里呆呆地看,后来他意识到,这七星北斗,其实是纯阳宫的夏夜里,坐在太极广场的正中才能够看到的黄道列宿。他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铺天遮地的迷惘,仿佛自己是这万千星子中的一员,虽然亦与其他星辰一般活生生地发着光,却不论怎样运行,都再没有相遇的可能。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华清远突然无比思念起那华山之巅,千堆雪上的那座巍峨宫宇,虽说终年飞雪严寒,可在他的心里,纯阳宫从来是熏风如醉,春暖花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