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支队伍皆骑的是白马,唯独为首者骑一匹乌黑大马。内行人一看这些马匹便知是上好马驹,其中尤以为首者胯下那一匹最佳。
有马号乌骓,疾驰能千里。项王伤逝后,不知载何人。
为首者一如这匹马一般冷峻,他头顶的翎羽随着策马的动作在脑后飞扬,斗篷也被夜风吹起,兜住了这半身的寒意。那人策马的速度极快,百姓只见到那人手中的武器在面前一闪,随即便远去,再也望不见了。
直到一整支骑兵绝尘而去,看傻了的百姓们终于有了声音,却是先前那个未说完话的。
“——官家人?”
待到这一声响起,众人似终于惊醒,街道也重新活络了起来,于是这一方喧闹又起,和之前并无二样。
……
夜色中有人一马当先,直往城中太守府疾驰而去。
夜色中有人飞檐走壁,悄悄潜入了戒备森严的府邸。
……
荀谦在万和的邀请下一同享用了万府的家宴。席上,饶是荀谦这等见过大场面的人也不免有些尴尬。毕竟大过年的,自个儿好好的安州不待,跑来宣州太守府,怎么想也有些怪异。
但有些事容不得他徐图缓之,只得硬着头皮上便是了。
享用完晚宴,荀谦在书案前又将袖袋里的一封信看了几遍,随即想了想,出了门去寻自家的孙儿。
荀曦用过晚宴之后,在客房里看了一会儿书,便在下人的服侍下睡了。荀谦见着他睡得安宁的模样,倒是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即便朝服侍的人摆了摆手,又回去自己的屋子里了。
只是刚一进屋,他就察觉了不对。
自己先前出去时,只是想去瞧一瞧荀曦,因此并未灭了烛火。宣州虽地处江南,但冬日还是冷得很的,因此屋子里点了好几个火盆子。
但他方才进来时,却分明察觉了凉意。久经官场沉浮的人当即就要后退一步离开屋子,却不成想房门在他身后突然就被猛地合上,奇怪的却是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像极他入屋后随手将房门掩上的模样。
荀谦的冷汗突然下来了,但他定了定心神,开口道:“何人作祟?!”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
“荀大人也知道作祟二字如何写么?”
荀谦一听这声音就知不好,直觉想要开口呼喊护卫,那人轻飘飘的声音又到了:“荀大人何必急着喊人?你我八年未见,如今好不容易相见,该是叙一叙旧才是。”
这声音……这声音……
荀谦返身想开门,却发现门被从外头锁死了,而与此同时屋内的烛火也灭了。
而此刻,门外的巡逻侍卫刚刚路过,只是在路过此地的时候却觉得十分疲惫,像是睡梦中得令要去绕太守府跑上好几圈一般累。
而在此时,亦有一道声音轻轻道:“兄弟,荀大人都灭了烛火睡了,想来他的护卫也有准备。这大过年的,也不会有人来寻晦气,咱们还是回去吧?”
为首的护卫队长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哪里不对,只好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往别的地方继续巡逻去了。
就在巡逻队远去的这一刻,屋里头突然也传来了好几道声响,像是人体从高处坠落,只是却没听到惊呼声。
荀谦的脸色一寸寸发白,背靠着房门,直着脖子道:“你是谁?不对,你是人是鬼?”
那颇为沙哑的声音居然还笑了笑道:“荀大人觉得呢?八年前荀大人请来圣旨将苏某斩立决,如今苏某是该是人,还是……鬼?”
最后一个“鬼”字出口,一旁的窗户突然猛地打开了来,顿时寒风就似利刃一般刮了进来,也将荀谦的神智吹得清醒了些。他突然就往窗户扑了过去,也不在乎自己平日里的作态,他如今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房间!
但大开的窗外,却有一白衣人披头散发,直直站在那,看向屋子里。
“鬼啊——”荀谦被吓了一大跳,一个趔趄就往后倒。
那声音继续笑道:“荀大人何必如此见外,当初苏某家宴里,荀大人可不是如此作态的。”
荀谦却不回答,跌坐在地上直往角落里缩去。
而此刻黑暗的屋子里,却有人立在暗影里,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看着角落里颤抖的那个人。窗边那个人影已经不见,那把沙哑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只是荀谦仍然瘫坐在地,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的。
叶问颜虽然是笑着的,但他内心平静无比,手中握着的长生剑也一如往常般宁静蛰伏。
他走向荀谦。
八年来的苦痛挣扎,八年来的夜不能寐,八年来的生死血仇,今日终于要做个了结了。
行到地上似乎被吓得有些精神涣散的人之前,叶问颜居高临下,看着那张衰弱的脸。那脸之所以会如此苍白,全是自己一手造成,而就在今日,这些都可以做个了结了。
荀谦似乎察觉到有人,迷茫地抬起眼来。暗夜中利光闪在叶问颜眸光之前,出手的剑锋却没有向荀谦劈下,而是转手往身后劈去。
“呛。”叶问颜有些意外,什么时候荀谦屋子里还藏了个人?
当下也不敢走神,近身过了几招之后发现这人还是个高手,更不敢大意,手底下也用了几分真功夫,与那人缠斗起来。
小小的屋子内顿时剑光纵横,叶问颜打着打着便眯起了眼。对方出手狠厉,每一招都带着莫大杀气,剑势亦大开大合,和他的……十分相像。
很快,当对方的一击将他击退数步后,他就明白眼前这人是谁了。
但他不说话,只是出手愈发疾,将对方的剑势略压下一轴。
叶问颜此刻只带了长生剑,自然也就只用秀水剑法。对方似乎微微讶异他居然能有如此火候,当即也被燃起了战意,稍作歇息便更紧地缠斗上来。
而此刻月色渐起,传堂入户,照亮地上瘫坐着的人影。
叶问颜刺出一剑,却被对方堪堪躲了。这身法看得他眯起眼,下一瞬却感觉身后冷意,当即心中便道不好。
他立时回身,眸色里正映着荀谦手执一花瓶朝他猛砸下来的场面。而身后,那人的剑锋也已经到了!
腹背受敌!
荀谦见他突然转过身来也是一惊,但随即看清他身后那人的剑势也微微放心。那剑比自己还快一些,就算这人想杀他,那人的剑也会先穿过他的心口。
这么想着,他稍微放下一点心,砸过去的手劲却一点没少。
叶问颜自然是知道的,但他在那一瞬间已做好决定。回身的瞬间衣袖一拂,手中长生剑本是向着荀谦的,却不知何时在手中转了个向。
剑身方转,叶问颜想也不想,反手便刺,同时向一侧挪开身体。
“嗤!”
“砰!”
利刃刺入肉体之声和瓷器碎裂之响同时响起,荀谦被骤然迎面而来的血给溅了个满面,手上的花瓶已经结结实实地砸了下去。他闻着这血腥味有些晕,但居然还想着要杀掉眼前这人,当下就要握着手中的碎瓷片往叶问颜心口扎。
叶问颜硬生生受了那一花瓶,神思一瞬间涣散,但他武艺过人,仅仅是一瞬便察觉到即将入肉的尖锐碎片,当即一声冷笑,抬脚猛地踹了荀谦膝盖一脚。
荀谦哪里知道眼前这人这么生猛,这个样子了居然还能给他来上一脚。加上年纪大了,体力亦不济,当即被踹得连连后退,整个背都撞上门扉这才停下。
撞上门扉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瞧见了满面鲜血的那人眸中利光,但那个人的血似乎有些奇怪的味道,他闻着便觉得有异,却无法阻止身体软下去。
白眼一翻,他这回是真的栽到了地上,人事不知了。
叶问颜见荀谦已倒,咬着牙将长生剑往前猛地一拔,又带出一大蓬血花。
他身后那人随着这一声轻吸一口气,却居然还是笑着的:“前辈可真够狠心。”
“你也不赖。”叶问颜拔出长生剑,随即前进一步,那人的剑也离了他的身体,只是没有那么惨烈而已。
但他现下也是十分惨烈的。荀谦那一砸可没省气力,若他没有避开,怕是这一砸得落在他脑袋上。然而即便是他侧身躲开了,却还是没能躲过那一击。此刻他肩膀血肉模糊,有几块碎瓷片都嵌在肉里。
叶行锋的一击更是几乎致命,险些就穿心而过。叶问颜将自己拔离剑锋之后,回头看了眼,对方倒是比自己幸运,只是肩膀被长生剑扎了个对穿,他那一手也没留力,有几分实力便用了几分,可比当初扎李君城的那一剑要狠得多。
见到叶问颜看向自己,叶行锋捂着自己肩膀,还在笑:“前辈还不走?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没时间去想叶行锋为何要放过自己,叶问颜只觉得脑袋一阵阵晕,当即撑着身子就要纵身翻窗遁走。恶人谷的人应该已在外头接应了,他只要逃出太守府便无大碍。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能被恶人谷的人顺利接走。就在他扶着剑刚走出荀谦的屋子里时,他就嗅见了火油味。
而伴随着火油味而来的,是一只箭和一阵鲜血的膻腥味。
一大蓬热血飞溅到他的脸上,随即一人重重倒在他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