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城有些愣,随即又笑了声。
这话先前他才对他说过,本以为叶问颜不在意,却没想到对方还是记仇,这还没过一个时辰,便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当即便又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叶问颜没有再吱声,又拄了拐杖,揣上了几瓶伤药开了门出去,道:“出来。”
李君城依言照做,十分配合地随着叶问颜的动作来到了河边坐下。叶问颜瞧着他那副样子,又回身去取了先前做的木盆,将怀中用来擦拭爱剑的锦帕取出来。
因是伤在左肩,此刻李君城右手又动不得,叶问颜左右看看,还是直接扒了他腰带,然后将左肩那片衣服给掀了开来。这一掀,似乎察觉到了阻滞。叶问颜的手一顿,却还是继续将衣物掀了开来,发现李君城的肩胸处,简单地处理过了。只是那一圈布条绑扎得不紧,伤口边缘依旧渗了血,和衣服粘在了一起。
将布条解了,叶问颜面色平静地瞧着那一处伤口。
那伤口当真险而又险,若是再往下三寸,便是心口位置。那一剑扎扎实实地刺进去,李君城保准没现在这么活蹦乱跳,指不定当时就一命呜呼了,也没有这后来的事便是了。
叶问颜突然想起,若是自己当初没有犹豫,当真往下三寸扎了,自己现下会如何?
果然世间之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此刻他们坐在火堆旁,叶问颜考虑到因了见不着光亮,没准就将药撒错地儿。那药现在是用一份少一份,容不得多余马虎。
也因此,李君城借着火光,见着叶问颜望着那伤口似乎在想什么,也开口道:“叶公子可是想的几日前若是准头把握得好些,保不齐就能解决了李某?”
叶问颜拧了帕子,擦去伤口附近的血渍,又用手舀了水,往李君城伤口上一倾,洗去伤口表面沾染上的污渍。
冬夜河水冰冷,叶问颜手中的水虽是经过人手的,但依旧寒冷。那水方才浇上他伤口,李君城就似乎后背一紧,叶问颜倒是颇好奇看他,印象中李君城是不怕痛的,这一点从先前给他正骨的时候便看得出来。
如今不过是冷水对伤口的刺激,他的反应为何就这么大了?
想是这么想,手上却不停,将伤口洗了洗,又拿锦帕将伤口周围的水也擦了干净,这才从药瓶里倒出了些药,敷到了伤口上。
他给人包扎伤口的时候,却不同他往日出剑的时候。出剑时他的神色也是这般淡的,只是出手若雷霆,剑气纵横,大开大合。而此刻他手指轻柔稳定,擦拭、换水、上药、包扎……手势依旧如风,却成了江南的春风。
等到包扎好了,叶问颜瞧着那伤口应是无碍了,又道:“我那一剑,确实是冲着心口位置的,不过被李将军躲了。这刺到的,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骨骼。叶某受的伤多了,包扎之事倒是在行,但毕竟不是大夫,等我二人从这里出去,李将军还是找个可靠的大夫瞧瞧吧。”
李君城笑答:“是,在下谨遵叶公子教诲。”
叶问颜听他这句话语气不似往常疏离,替他把衣服披上了,又将他腰带系好,忽然说起了正事:“说起来,你先前说你看到了一片林海,可有猜测过是何物所致?”
谈及正事,李君城顿了顿,这才道:“尚未猜出,按理说这一片红林海当算作天地异象。异象既出,说不准是祥福之瑞还是祸患之兆,只是陛下若是知晓,怕是又得掀起一阵不安宁。”
叶问颜往火堆里投了两根柴,闻言笑了笑,只道:“祥瑞也罢,祸患也罢,但总归是个异象。不若然过几日前去瞧瞧也便是了。”
闻言,李君城挑眉:“那地儿我瞧着荒无人烟,怕也是凶险,还是等叶公子养好伤了再说吧。”
叶问颜默了片刻,却也道:“说的在理,叶某先去休息了。”
李君城有些愣怔。叶问颜和他说话,向来是针锋相对着的,哪怕他同意他的看法,说出口的话,也让人觉得是在和他唱反调,像方才那般,倒是他从未遇见过。
也就是这一愣的功夫,叶问颜已收了先前的物件,往屋里去了。
待到李君城再收拾一番去了屋内,却见叶问颜已躺下,似乎是睡得熟了。
他却知道,叶问颜没有睡熟。
他和他一样,从来都是睡觉也睁着半只眼。
……
夜半时起了风,风声厉嚎,将附近的树林刮得哗哗作响。
叶问颜睁开了眼,方一睁眼,就听身旁李君城道:“起风了。”
平平直直的叙述,也不带什么感想。叶问颜微微挑眉,却感觉一只手往他胸口带了带,随即便是一片暖意。
他意识到那是李君城的大氅,只是这大氅虽较一般衣物较大,但终究盖了两人,总有要吹风的。
他指间搓了搓那大氅,质地上乘。此刻这么盖在身上,虽是没法完全保暖,但来自于胸口的暖意却还是让他顿了顿。
李君城却早已缩回手去,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身上和他一样,盖着这一件大氅。
他的目光转过用于通风开的一扇小窗,最终也只是合上了眼。
他们在这一处待了约莫一月时间,期间李君城出外时曾意外寻得一形状奇特的石墩。那石墩的形状着实奇特,正中凹了大半下去,就像个锅子一般。只是他本来就双手不便,喊了叶问颜来取。
等到叶问颜慢悠悠地赶到的时候,一瞧那石墩,倒是突然一挑眉,却没有说什么,将几根藤绳拴好了,把那石墩给拖了回去。
李君城突发奇想,又寻了几块石头,架起了个简易的灶,又喊叶问颜把石墩架到灶上,生了火。
叶问颜也不问,反正李君城总也不会说的。
到了夜间,叶问颜却闻见一股香气。推了门去瞧,见着李君城递过来一只碗,碗里是一只不知道什么野物的腿,还冒着热气,那热气萦绕在他鼻端,瞬息间令他神思有些恍惚。
倒是李君城笑道:“没有什么作料,将就着喝吧。”
叶问颜倒也不客气,接过那碗汤后道:“现下这情境,哪还能要求那么多。倒是李将军这一手厨艺,比之烟香楼的厨子,可算是不遑多让了。”
说着他拄着拐杖,去了那一锅旁,放下自己的那只碗,取了另外一只,从石锅里舀了些,递给李君城。
李君城眼底微亮,叶问颜却已坐下,端着自己的那碗汤吹了吹就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其实这碗汤着实算不上好喝,不仅有野物的腥味和李君城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药草的味道,更主要的是没有作料,食之无味。
但叶问颜喝着这碗肉汤,眼神却模糊在氤氲的热气里。
有了这一口“锅”,显见二人的食物比之前更为丰富,肚子里有了些油水和补充,伤势也逐渐地好了起来。
待到小屋门口的石斫被千叶长生的剑气割裂出第四十四条划痕时,叶问颜转头对火堆旁正烧着热水的李君城道:“李将军伤势可好?”
李君城投入一根干柴,回头道:“尚可,叶公子腿脚可灵便?”
叶问颜笑了笑:“定不会拖了李将军后腿的便是。”
于是二人相视一笑,当晚叶问颜就瘸着腿将好几日前就开始准备的肉干和一些药物用一件里衣给裹了。考虑到此行虽是沿河而下,但真正到了黄泉海,怕是那水还喝不得,因此递给了叶问颜一个水袋。
叶问颜当即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神情看了李君城好几眼,直到李君城无奈道:“我手底下有个巧匠,平素里喜好钻研些玩意儿,这天工袋里,都是他想出来的好东西。”
听到他这般说,叶问颜也明白李君城不想说更多,点了点头以示谢意便也伸手接了过来。
其实要有什么可收拾的,也就之前坠崖时身上的行头,和一些干粮而已。不过多时也便收拾好了,叶问颜瞧了瞧外头的月色,突然道:“也不知外头如何了。”
闻言,李君城默了默,便道:“世事多无常,我等也只能囫囵猜测个大概罢了。”
叶问颜点点头,自去休息不提。
次日天亮后,二人便动身离开。至于那间小屋和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叶问颜掩上门后又四下看了看。上一次被追杀得在森林生活了一月,苏涵带人寻到他时,他也如前往一个早该前往的目的地一般理所当然。
却不知他此刻这么一回望,倒是为了什么了。
李君城见他这般,眸色有些深,却只是笑道:“便这么留着罢,左右我二人是不可能再来此地的。若是另有他人不慎流落此地,也算行个方便。”
叶问颜并未回答,只是扬眉,随即掩上了门。出发。
一路顺河而行,因是路上尚能见着几只活物,李君城常常提着火龙沥泉就去捕杀,至于之后的拔毛放血,却都是叶问颜来做。
叶问颜有时也想起老头子,想着若是让他知道他二人这么糟蹋神兵,怕是会气得跳脚。
走了半日左右,李君城忽然肃然道:“先前我便是走到这一块附近,见着那片‘海’的。”
闻言,叶问颜挑眉,将千叶长生上的血迹洗去,收剑入鞘,站起身来:“走吧,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