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方天地里，忽然响起一道轻淡淡的声音：“左三步。”
“嚓——”
寂静中似凤唳贯耳，黑暗中骤起光华，下一瞬便是利刃入肉声。
“嗤。”鲜血迸出的声音在静夜中听来惊心动魄。
天际又劈下一道雷，天地骤亮，映出正靠在竹楼上的人影。那人影望下来，借着天边不断闪的光亮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男子。
那男子负着一杆枪，懒洋洋笑道：“看起来曾经的我们，都低估了慕将的能力了。”
慕笙不答。
那男子见她不答，也不恼，只继续道：“如今这个局势，慕将以为这啖杏林，可还保得住么？”
闻言，慕笙收剑入鞘，沾着鲜血的剑身被剑鞘掩盖光华，少女脸上的表情也已恢复平静，她淡淡挑起嘴角：“啖杏林保不保得住我不知道，不过阁下若还执意留在这里，估计阁下的项上人头，怕是要保不住了。”
屋上男子似乎是轻笑一声，正想说些什么，黑暗中却突起一线利光，寂静中那利器唰得划破虚空，带起冬风凛冽，刮过少女眼睫，却连她最长的那一根都没碰到。
慕笙神色不动，而那光华一闪，已转了方向，朝那男子直飞而去！
“轰隆！”
天际炸雷，乾坤骤亮，原本卧在粮草房前的男子霍然跳起，那剑正擦过屋脊，带起一蓬枯草，如飞絮般于夜色中炸开。
枯草如絮，扑得那男子一身皆是。他翻身后跳，落至一旁，这才抬眉笑道：“都说叶问颜手底下的几个女子剑术了得，如今看来……”
“不过如此”四字还没出口，男子突然感觉到了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来，与此同时，森寒的剑锋也已经顶上了他的后心。
他听见那少女道：“怎样？”
于是他立刻转了口：“……果然了得。”
慕笙淡淡听着那头的动静，想着苏涵平素里是叶问颜心腹第一人的说法果然不错，寻常人能将剑术练到如此地步已是难得，而她居然还能将其和机关奥术结合在一起。
身侧已有属下来接应，低声请示。她看了眼不远处愈来愈近的火光，又听了听那边的动静，转身淡淡道：“没什么大事，回去吧。”
“是。”
属下来接她手中的剑，在看到剑鞘之上居然沾染了血迹也惊讶，慕笙边走边道：“让赵副将来一趟前线，还有，尸体处理掉，利索些。”
“是，那那边……”属下显然是注意到那头的不寻常。
慕笙头也不回：“粮草并无大碍，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她既然这么说，属下也懂得她的意思，当下亦应道：“并无。”
“走吧。”
慕笙带人走远了，而此时的粮草垛上临时搭制的茅屋上，一身黑衣的男子背后是一名少女，而少女的剑锋正顶着男子后背，这情形简直和之前苏瑶歌挟持李君城时并无二样。
然而这二人却并不像是先前那二人般杀机暗涌，少女的剑锋亦不似往常般入肉，被那男子寻了个机会夺了，一转身，差点就拥了个满怀。
红衣少女立刻后跳出好远以示距离。
男子无奈道：“阿涵，你我之间需要这么生分？”
苏涵站定，这才挑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少爷可是不准手下人的关系太过亲密的。”
听闻她的话，男子眉目中闪过怒色，道：“少爷少爷，你眼里是只有那个人是不是？”
“本来就是。”苏涵抱胸，口气似乎很理所当然，“且不论当初是少爷带我逃出生天的，再说就这几年他对我的照拂，也足够我为他出生入死了。”
“呵，照拂。你不就是喜欢他么，何必打着这么虚伪的幌子。”
苏涵眉一竖，随即也平静下来，口气淡了许多：“我喜欢不喜欢他，关你何事了？倒是你，这个时候有闲情出现在啖杏林，是落雁城那头有了什么消息？”
男子冷笑道：“落雁城没消息，让你失望了。”
“既然如此，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要事在身，须得走一趟东昆仑，路过啖杏林，想起你便过来瞧瞧。”黑夜里男子盯着苏涵的眼，“这个理由，你可满意？”
苏涵毫不畏惧地任他看，武者五感通达，即便是现下这般黑暗，少女也能借着远处的光瞧见对方那双眼。
是如同西湖一般潋滟的眸子，也曾迷恋过这双眼中的温柔，然而终究不过是流年云烟，一碰，便散了。
于是她别过眼去，只道：“何来满意？我掌控情报司，而你没有给我带来有价值的情报。”
“是，”男子居然笑起来，“那接下来的一则情报，您还想听吗？我的情报司首座大人。”
“首座我可担不上。”苏涵道，“不过你还有什么情报没说的？”
男子依旧在笑，只是笑里多少掺了几分寒。
苏涵霍然抬眼，男子已经笑道：“浩气盟大军已经快要攻上啖杏林了。哦，我说的并不是紫源泽的那一路，而是另外一路。”
……
“不好！”
看着赵彬江一见那具尸体就变了脸色，慕笙开口道：“怎么？”
赵彬江脸色很不好：“这是我派出去执行叶公子吩咐的任务的。”
“什么任务？”
赵彬江将叶问颜吩咐的事都给慕笙说了说。慕笙听完后面色也凝重了不少，重复道：“你说叶问颜要你派人去紫源崖埋火药？而你派出去做这件事的人，就是我杀掉的那人？”
副将脸色难看地点点头：“若是这人是细作的话，那叶公子吩咐的事，难保不会有差池。”
“我先前瞧他，似乎已经离了据点，去紫源崖了。”慕笙道，随即微微垂首沉思片刻，又抬眼道，“传令守军，以守代攻，以退为进。紫源泽那头，对方想必也是打着拖住我等视线的主意，就这么着吧，小心些别有太多伤亡。至于紫源崖……”
少女眼里利光转瞬即逝：“你寻几个身手好的，悄悄上去查看情况。想来紫源崖上，也比不得这里有多轻松。”
“那若我等寻到叶公子……”
“不必现身，叶公子既然早早便发现了那里的异常，独身前去应是有他的打算，你们也别打乱了他的计划。”
“是。”
待到赵彬江前去着人上山后，慕笙站在原地，团团火把映照下，她拢着披风沉默不语，长而密的睫正轻轻颤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苏涵自粮草垛那头赶过来时，见着就是她这幅模样。她如何不知道慕笙这般反应是为何？慕笙师从万花谷，学的是岐黄术，行的是悬壶事，医的是痛病者，今夜她却拿起了利刃，杀了她当上大将以来里第一个人。
她很想直接和她说，背叛者志不同道不合，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但今夜的气氛不知怎么就让她想起三年多前的那个夜晚，红衣少女顿时打了个激灵，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给转了。
心思转了转，她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对她道：“少爷这几日夜间似乎睡得不好，待今夜事了，可得麻烦你配几剂安神的方子给我。”
“嗯，”慕笙的声音有些轻，但所幸她情绪还算平静，“我知道了。”
苏涵知道她心里头必定还要罪恶过好几日，却也没有说什么，只道：“先前我听见你们谈及了少爷，少爷可有什么事？”
闻言，慕笙抬眼颇为惊讶地看着她：“少爷没和你说？”
苏涵略有些茫然：“说什么？”
看苏涵这幅模样，慕笙也知道约莫又是叶问颜那厮临时做的决定，没有告诉苏涵。
心绪这么一转，慕笙笑了笑道：“噢，少爷说，让你烧几盘好菜等他回来。他想吃东安子鸡了。”
苏涵愣了愣，随即也笑道：“那好，就怕他嫌弃我的手艺，回头还寒碜我来着。”
叶问颜此刻却在紫源崖顶。
年轻矫健的身体在夜色下舒展开，如飞鹰一般落至崖顶。叶问颜蒙着面，露出的一双眼浮光流转，却是往身后的树丛扫了好几眼。
“出来吧。”他道。
身后窸窸窣窣片刻，随即两个人影分别自树后和树上出现。叶问颜转身瞧着那从树后走出来的人，不是李君城是谁？
目光再一瞥他身边的蓝衣男子，叶问颜无声轻叹一口气，看来当初纯阳宫上给李君城通风报信的，果然是这位。保不齐在兰若寺攻击二人的，也是这位——路非遥。
李君城看着换了一身黑色劲装的叶问颜，目光着重在他身后负着的重剑上落了落，这才道：“叶公子果真敏锐过人。”
叶问颜凉凉道：“李将军这话说得好笑，若是连敌人的呼吸声都大到近在耳边还不自知，那叶某这三年于恶人谷内，估计也该死了个百儿八十回了吧。”
李君城微微敛容道：“哦？看样子叶公子这几年着实过得不顺遂。”
叶问颜答非所问：“若是李将军有朝一日也入了恶人谷，自然会明白叶某过得顺不顺遂的。”
对方摊手，不再答话。倒是叶问颜瞥过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路非遥，又道：“原来李将军和这位是旧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