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骤冷。
这样的情绪只是一瞬,随即他空中愣是生生转了身,踏上了飞出的碎石,欲要借力跃回山崖。就要他飞跃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瞧见从山崖上如泥石流般簌簌急下的尘灰碎石中有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凝了眼去看,却是李君城。
也不知怎么回事,李君城似有所感,也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叶问颜似乎朝他勾唇笑了笑,便再也不回头,一步踏上尚且完好的山崖。
李君城先前虽是被爆炸囿住行动,但他早年上沙场,血里来火里去的,这点爆炸哪里够他看?路非遥还有那一队手下本就擅长各种机关奥术,躲避这场爆炸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下他将计就计,任爆炸将自己轰下山崖,却在山崖中部,用了好几把匕首插入山壁,当了落脚点,头顶便有石壁的天然凸出替他挡去飞石碎砾,他便如一只壁虎一般趴在山壁之上,等待头顶那场爆炸止歇。
爆炸声终于是渐渐停,但碎石滚落却依旧继续。
叶问颜在崖顶站定,瞧着被炸得七零八落的紫源崖,满脑子的算计和接下来的打算。直到一只飞爪勾上崖壁,他才若有所觉般回身,盯着那只飞爪勾着的绳索。
就在他思索着是否要将这绳索斩断的片刻时间内,他背后突然一凉,顿时心道不好,立时便回了身,将泰阿竖在面前。
强劲的利器于夜色中裹着寒风划破空气而去,“咄”得一声直直击打上泰阿的光滑剑身。弩箭方才击上泰阿,叶问颜面色便一变,肋下的疼痛愈发严重,弩箭本身所带的力道似无穷般,将叶问颜的身形一逼再逼。
他不该大意!
火药分量不对,证明啖杏林内的细作数量远不止他想象中所猜想到的。而先前他竟然会因为思考是否斩断李君城的绳索而将空门露于人前!
泰阿将地面刮出一道深深的凹槽,而那支弩箭最终掉落在他脚下。
而此刻,他的脚后跟已触及山崖边缘,踩落几颗碎石,落到了峡谷之底,没有回音。
叶问颜的目光却在那支弩箭之上,那支弩箭比寻常唐门中人用的还要大些,想来是以重弩发射的。
思绪方在这上面一转,夜空中突然又起箭矢破空声。
叶问颜霍然抬头,右手用力就要举剑。
却就在这生死关头的一瞬,他的肋下突然剧痛,一瞬间竟抬不起泰阿剑来。
“嗤。”
箭矢入肉,正中他肩头。那箭矢力道非凡,竟将他整个身体都往后带了带。
与此同时,落在他脚边的那支弩箭突然一闪。
“轰!”
这一方山崖经受了再一次爆炸,终于是整块都垮塌了下去。
体重被瞬间抽空,峡谷之底刮上来的阴风割着他脸颊。叶问颜微微睁眼,被风吹得凌乱的发间却可见上空似有人也一同坠落,只是他旧伤复发急血攻心,眼前竟有些混沌,看不清那人模样。
不过,大概也能猜到,是李君城。
要……死在这里了么?
他近乎放弃般眯起眼,却突然瞧见崖壁上那人忽然也开始坠落。
余光所及,是那身影,朝向自己伸出手的画面。
“轰!”
爆炸终于停歇。
……
叶问颜再有意识时,首先听到的便是火星子吡剥微响的声音。
神思于混沌里逐渐归拢,他依旧闭着眼,感到身旁似乎有暖意,而自己身上尚且清爽。在确定自己还活着之后,他微微皱眉,而后睁开了眼。
天亮了。
映入眼帘的是大亮的天色,然而即便天色亮堂,此刻他所处的地方却依旧冰冷,只是身边的火堆多少驱了寒,这才没有把他冻醒。
“醒了?”
一声招呼从一边传来,叶问颜转了转眼珠,果不其然在火堆的另一头发现了另一人——李君城。
叶问颜从他手上叉着的野物上瞥过,再瞥过一旁的河流和陡直的山崖,将周遭环境都打量过了,这才不轻不重地开了口:“李将军居然没死。”
李君城瞧着他眼中始终未曾消退的戒备,笑了笑,才道:“叶公子身受重伤坠崖都没死,李某怎敢就这么去了?”说着他自一旁递过来一套衣物,叶问颜瞧着甚是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自己之前穿着的。
他垂眼看了看披在身上的披风,也没有说什么,伸手接了衣物就穿。
接过衣物时,他忽然瞧见李君城是用原先拿着野物的手递给他的。若没记错,李君城惯用右手,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直用的左手。
他瞥了瞥他穿着,发现也是之前在崖上时的,只是右手似乎兜在了大氅里,而大氅的袖子空空荡荡。
叶问颜若有所思,套上衣服后正想站起身,动了下腿,结果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就传了来,几乎没疼出冷汗来。
他这才意识到李君城为什么要用左手了,想必他坠崖时摔伤了右手,而为了不让他看出,将其掩在大氅里罢了。
见着叶问颜的目光,李君城笑了下亦道:“倒是瞒不过叶公子,我这右手,确是断了。”
叶问颜垂眸淡淡道:“这从崖上坠下来,只缺胳膊断腿的,已是大幸。”话语间将自己腿也断了的事情带了过去。
却没想到李君城却拿来了两幅木夹板和几条布条,递给他道:“李某右手不便,没法替叶公子正骨了。”
叶问颜默然,瞧着那两幅木夹板断面平滑,端口也平整,没来由觉得这痕迹有些熟悉。仔细想来,却突然若有所觉摸了摸自己身上,千叶长生和泰阿早就不在身边。
再一抬眼,瞧见泰阿正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千叶长生和火龙沥泉也躺在身边。
于是他神色诡异地瞧了李君城一眼。
李君城看他神色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作为有过把火龙沥泉当做铁锹的前科的李将军,自然对这种眼神没什么想法。看着叶问颜接过夹板和布条,他不过是又拿起了架在火堆上的野物,继续烤。
叶问颜掀开身上的披风,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个犊鼻裤,而小腿看起来正常,内里的骨骼却已变形。
微微吸了口气,他向李君城道:“劳烦李将军,将我衣袋内的那些药物取来。”
他说的是自己身上劲装里的药物,他这件劲装内里乾坤不少,用的是上好布料织制,平常遇水不渗。只是先前他二人坠下来后在水里泡了许久,终究还是进了水,这才挂了起来烘烤。这劲装不比里衣,烤上个一时半会儿便干了大半,此刻仍架在火堆旁烘烤着。
李君城闻言,站起身去取了,倒也不用担心药物会被河水倒灌失去效用。他们这种人,对药物的保管一向很注重。
叶问颜的劲装简洁,除去袖子上绣着恶人谷的斧旗外,其余皆是黑曜石一般的黑。李君城伸手入衣袋,摸了摸,果然发现了几个瓶瓶罐罐,正要取出来,却发现带出来一样物事。
他眉眼一凝,借着天光可以看到那是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颜字,当是叶问颜的信物。只是他觉得这玉佩模样实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如今这个情况,李君城自然不会去问叶问颜这玉佩之事,当下只是取了药,回身递给了他。
叶问颜接过药物,目光在李君城脸上掠过。
他先前在他衣物前的停顿他自然是注意到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衣袋里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他注意的。
他平素里放在身上的东西也不少,但仔细想想,能让李君城引起注意的,能有什么?
思考无果,他接了药物,先按了按腿骨,发现并没有断骨,只是可能有骨裂。叶问颜微微皱眉,骨裂虽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此刻他被困在这紫源崖下,本就不适合养伤,若是这一段时间没出什么幺蛾子,他倒也能在这野外养着便是,但……
他瞥了眼李君城,对方倒是悠悠然任他看,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也笑道:“可是骨裂?叶公子且放心,既然我二人都身陷此地,那我断然是没有害你的理由的。”
叶问颜亦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过各凭本事罢了。”
李君城只是笑了笑,没再答话。
有了这一段对话,叶问颜自然心中大概放下,取了药出来便要敷上。
李君城瞧着他手法熟练,倒不像是第一次给人正骨,只是这次的对象是自己而显得动作有些笨拙。想来叶问颜幼时,的确受了不少苦。
但看着看着,李君城脸上的笑容便敛了。叶问颜这一手明显是得传某位杏林大手,敷药物于伤腿上,再加以揉敷,促进药物渗透。想来药物是能促进骨头快速生长的,只是此类药物必定药性猛烈,再加之骨伤本就剧痛,如今再这么揉敷,可想而知伤者该有多痛。
但李君城瞧着叶问颜脸上神色,却平静得仿佛断腿的不是他。
膏药火辣辣的味道萦在鼻头,李君城再仔细看他,却发现他的额际还是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忽然便想起了自己当初跟着伯父初上战场时,那永生不能忘记的血色岁月。
等到叶问颜给自己正骨完了,一瞥眼,就瞧见李君城似乎有些发怔,倒也没说什么,取了一旁的长裤就要穿。只是他手刚伸出去,就发觉它抖得厉害,想来是先前的痛苦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