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城微笑着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这才微微侧了头,笑道:“既然你家公子已回援啖杏林了,可否请姑娘松开这柄刀?”
“我觉得现在直接在这里解决了你比较好,”苏瑶歌笑得有些残忍,手中握着的弯刀却稳如泰山,李君城甚至可以感觉到刀锋的冰冷,“这许多年来,我倒着实没见过公子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
李君城面皮八风不动:“哦?”
年轻的女体就贴在身后,月色下重叠的影子像极相偎的恋人,然而只有此时此刻的二人才知道,这看似近乎背拥的距离下,掩藏的是怎样的杀机。
苏瑶歌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呼出的气近乎喷在了李君城的耳侧。她是见识过太多风浪的人,知道怎么样可以在瞬息间控制一个人,尤其是男人。
即便此刻眼前的人也很棘手,但那又如何,再棘手的人她都见过,亦不差这一个。
身前那男子忽然沉沉开了口:“在下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苏瑶歌想也不想,立刻回道:“不当问。”
闻言,李君城倒是笑了笑:“为何?”
女子吐气如兰,香麝入骨,出口的话却令人起不了一丝旖旎心思,像是瀑布下的幽冥渊,是寒而静的,“一般来说,问出这句话之后的问题,一般都会令我很为难。而我不想为难,所以还是别问了。”
“可是在下真的很想问。”
“憋着。”
“姑娘这幅模样,莫非是有难言之隐?”
“我倒是不知道浩气盟的李大将军什么时候这么热爱探听他人之事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没上过战场的百姓都知道的一句俗语。”
“暗杀者无言。”
“哦?”
苏瑶歌笑起来,抵在他腰间的刀将要入肉。
寂夜中利光一闪,年轻女子握紧刀柄,手臂用力,就要划开李君城腰间血肉。
寂夜中风声涌动,枫叶飒飒,而风中烟云破。
寂夜中男子轻叹一声,随即按住了她将要用力的手。
苏瑶歌急退,她的退也如她的来一般,无声且迅速。李君城那一扣只触及了女子纤细的手腕,残留于指尖的是如青苔般的滑,却没有腻感。
她退得如风快,却快不过那人开口的一句:“师姐。”
风中那女子的身影似乎是顿了顿,然而仅仅只是顿了顿,苏瑶歌的身影已退出远远,气息亦隐匿不见。
李君城这才松开手,将肘间贴着的利刃重新放好,抬眼道:“你如何知道她会在今晚出现于此地?”
月色下那男子站定,如唐家堡外的竹一般,挺直而孤独。
良久,路非遥才看向他,微微笑道:“我猜的。”
李君城微微蹙起眉,却不说话。
路非遥见他神情,还是笑着,只是笑里多少带了些落寞:“将军但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
李君城这才答了:“我只是很想知道苏瑶歌待在叶问颜手下的动机罢了。”
“若是问动机,怕是我也无法回答将军。”路非遥道,“当年她被迫自唐门出走,也没有留下一字一句,如今这几年过来,我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李君城盯着他,问道:“她才是这次你不惜被逐也要违抗命令的原因,是吗?”
“是。”
“那景姑娘呢?别说你看不出她对你有意。”
路非遥这回倒是笑起来:“我竟不知何时将军也对他人之事如此感兴趣了,都说儿女情长误事,看起来将军并非如此认为。”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自然,瑶歌师姐的事都过去了这许多年了,该放下的也得放下了。若我此次能活着回去,定然是对阿景有所交代的。”
李君城轻巧挑眉,路非遥见此也知多说无益,只将话题隐回了啖杏林上,道:“当然,我觉得将军此时更该注意的,是啖杏林的事。”
“是极,”李君城亦道,“我们也是时候,去看看陆将的部属了。”
……
“少爷。”苏涵见叶问颜从外头回来,一边接过长生剑,一边递上一件干净的披风。叶问颜坐定,让她将披风披上肩头,这才开口。
“陆风离开始进攻了?”
红衣少女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一杯茶递到他手边。苏涵看着苏鸢没有犯错,这才答道:“是的,对方已经集结了好几波,意图冲开二门。”
将二人眼底官司收在眼底,叶问颜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饮了口茶,思忖片刻,又道:“赵副将何在?”
在门外等候的赵彬江得了首肯,也便入内来:“末将在。”
“我让你安排好的事,可安排好了么。”
“一切妥帖了,是否需要末将领您前去检查一番?”
“不必了,”叶问颜手指摩挲着茶杯杯沿,忽然道,“苏涵,将泰阿剑取出来。”
闻言,苏涵愣了愣,但很快便低声应道:“是。”
泰阿剑很快取来,赵彬江等人自然不知为何苏涵在听见叶问颜要泰阿剑时会有怔忪表情,他们只是在看到剑纳打开时,瞧见那一把巨大的剑而微微感叹。
西湖藏剑山庄弟子身配轻重二剑,运使如意,剑有锋而形不露,以心为剑,是为藏剑。
寻常时候,叶问颜因嫌重剑过于妨碍他赶路而常使轻剑,重剑泰阿虽亦是神兵利器,却少见天日。此刻这么取出来,宝石岚光似泓泉般流淌于剑身之上,简直要闪瞎众人的眼。
剑纳一开,叶问颜瞥了眼泰阿,随即放下茶盏,自剑纳之内取出泰阿剑,站起身。
“我去一趟紫源泽,你们不必跟着。对了,慕笙回来后,记得把这个交给她。”他递出一封信,信上封缄鲜红火漆,图样是一只引颈长嚎的孤狼。
紫源泽尚在一门之外,如今那里可算是浩气盟大军的主力地点。苏涵和赵彬江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瞧见了不解和担忧。
叶问颜自然也看到了,只是他并没有解释,将泰阿剑佩在身后,随意交代了几句就出了门去了。
他要去的,自然不是紫源泽。若说是从前状态最佳的他,自然去得了那紫源泽,只是如今他旧伤复发,若还要硬逞风头,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一个苏瑶歌等着救他。
夜色中有一道影子跃起如孤鸿,下一刻那身影消失不见。
在前线指挥的慕笙忽然若有所觉般回头,映入眼帘的却仍是团团的火把和漆黑的夜空。风声厉嚎,卷起她肩上披风,她又望了眼已经将悬月都遮住的乌云,微微皱起眉。
有属下近前来汇报:“姑娘,看这势头,似乎是要下雨了。”
慕笙看了这属下一眼,道:“粮草可都提前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那属下道,“姑娘是否要前去检查一遍?”
闻言,慕笙想了想,道:“也好,总是惦念着,确实也不安心。”说着她唤过在一旁协同指挥战局的另一位副将,低声交代了几句,然而便随着那下属,前去检查粮草。
天色愈发地昏黯,先前因了有月的缘故,天地间看着还亮堂些,此刻月色都被乌云给掩了,火把离去后,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漆黑。
慕笙拢了拢肩上的披风,跟在那下属之后。夜间行路并不容易,何况粮草存放的地方要求地势干燥,是以啖杏林的粮草,都存在了半山之上的竹楼上。
而此刻,她跟在那下属之后,正踏上竹楼的阶梯。竹楼的门窗事先都盖了油布,此刻被夜风刮着,发出簌簌的响声。慕笙微微眯着眼,数着前方那人的步子。
便在此时,那人忽然低低道:“慕姑娘,属下有一事想问。”
“什么事?问吧。”慕笙答得淡淡,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
“姑娘觉得……”那人的声音突然间变哑了一些,暗夜中随着刮过来的夜风,似是暗夜中狩猎的狼,“……死在这里,感觉如何呢?”
那人话音刚落,夜空中突起利光,直达慕笙面门!
天上忽得打了个闪电,天地亮如白昼。紧接着便是隐雷作响,湮没此地声响。
闪电照亮此刻利刃直往慕笙眉心而去,光亮于剑身上反射,到达少女眼底。
慕笙能坐上啖杏林大将的位置,自然有她的几分本事。先前那人刚开口,她就察觉不对,脚后跟已经后撤半步,待到利光骤起,她立刻便退出了好几尺,反手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光亮过去,这一方天地又陷入黑暗,寂静中似乎有人笑了一声。
慕笙并没有什么动静,她立在黑暗里,视线所及是混沌的黑,看不清那人的样子。而那个人似乎并没有打算速战速决,寂静里也探查不清他所在的位置。
一边静观其变一边也在思考,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混进啖杏林的。前些日子陈穆和林舒的事情就够她伤神一段时间的,今日这个,又是哪一个?
这些人,当真以为她没手段了是么。
黑暗中紫衣少女亦轻笑了一声,下一瞬天地骤亮,映照近在眉心前的森寒剑锋!
她退,扬起的额发遮住她眼底光芒。
那人剑出手,依旧直指少女眉心。
刺亮过后,又是隐雷,天地恢复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