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叶问颜点点头道，“我要你去办一件事，须得不招人耳目，且必须在一日夜内完成。最多一日夜。你可能做到？”
赵彬江本就是个好强的性子，被他这么一问也激出些血气，然而他终究还是谨慎的，只道：“不知叶公子有何吩咐。”
叶问颜笑了笑，手指拂过沙盘紫源山对面断崖的部分：“我要你去寻一队弓箭手，嗯，不必百发百中，更重要的是，须会攀岩。”
“攀岩？”
“不必多问。另外，准备好火药，份量无需太多，能够炸平一座山丘即可。”
赵彬江微微皱眉，要弓箭手他还能理解，可啖杏林本就为山谷地势，若用了火药，首当其冲的便是啖杏林据点。
叶问颜看他神色，也明白他在忧虑什么，当下开口问道：“你有什么疑问？”
赵彬江如实答了，而叶问颜听罢他所言，不过笑笑，道：“火药自然也不是用来正面对战的。紫源山对面的断崖你可记得，派好手趁夜将火药打入山体，切记不可埋得过多。另外，撤去午阳岗加派的巡逻队，将人手都转移到紫源山上。”
赵彬江仔细听着，似乎明白了叶问颜的用意，也不再有疑问，一一应了后也便出门布置了。
瞧着赵彬江亦退去，好一会儿叶问颜才用力闭了闭眼，微微向后靠，意料之中双肩触上一双柔荑。
确实是柔荑，柔的时候身躯可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相对应的，当柔荑不再柔，转而手握杀人利器时，那双手便成了无常之手，瞬息间可结果人命。
此时天方亮，只他一人的议事堂里突然冒出一双手，手的触感还冰凉凉，换做寻常人，八成早已吓破了胆。然而叶问颜并非寻常人，在察觉到这间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人是他从外面回来，处置陈穆之后。
他最后的那个问题，陈穆答无可答，按理来说，寻常探子任务失败便会自绝经脉，再来不及地，都要吞服毒药自杀。
然而陈穆没有，他好几次的目光都越过叶问颜，到达他身后，虽然只是瞬息间的事，叶问颜却仍注意到了。
陈穆为什么不自杀，因为他认为有人可以救他。
而他细作的身份已败露，啖杏林人人皆敌，又有谁能救他。
除去同为细作之人，别无其他。
双肩后被那人一捣，叶问颜的知觉刹那失去，瞬息间一把剑已平稳却快速地搁到了他的喉间。
叶问颜并没有动，自己后背几处大穴必定都在此人攻击范围内，这人既然敢腾出手架剑，就势必对自己的点穴截脉之法有莫大的信心。
恶人谷之内，曾师从万花者并不在少数，但能于这般速度便封了他肩井穴的，却只有寥寥无几。
周遭愈发宁静，似乎可以听见身后人吐纳之声。
叶问颜笑了笑，那人已开口。
“公子别来无恙？”
“否，大穴被你封了，如何无恙？”
那人笑起来，轻轻淡淡的语气，像是纯阳不化的雪：“公子说话依旧如此不客气。”
“对待敌人，何须客气？”
颈间的利刃未动分毫：“公子难道不是对谁都这么不客气么？”
叶问颜面皮不动：“我想你该知道，对于潜在的敌人，我的确很不客气。”
“哦？原来公子早便知晓我是细作？”
喉间利刃突然一动，锋利剑身反射天光，映得叶问颜半垂的眸子也似有精光一闪。
“自然不是，”叶问颜十分合作，哪怕脖子上被架着利刃也丝毫不为之所动，“察觉到我身边有细作，还是先前上纯阳宫的时候。”
“哦？”身后的声音依旧淡淡，不过在叶问颜提及纯阳宫时似乎声音波动了一丝，“那么，公子如何知道，是我的呢？”
“那时我只是怀疑，在看见纯阳宫大门时我便察觉身后有人跟踪，但纯阳乃国教，往常上山求道的人亦不在少数，很难判断究竟是谁。”
身后人并不出声。
“然而，当我让苏涵指派纯阳临近据点的啖杏林及世外坡大将暗中调人来时，李君城却刚好瞧见了。”
“呵，李将军本就机敏过人，您又怎么能推断就是我呢。”
“我与李君城曾于寇岛上有过交集，”叶问颜垂眸，却勾起嘴角，“那时他曾提及竹叶青较之西市腔味道更加醇美，初始我并无多大警惕，然而在英雄会上，李将军又提了一壶竹叶青来，那味道，正和长安茶馆后三十里那酒馆的味道几乎一样。”
“呵，”冷笑声在身后响起，“酒馆就在那里，缘何只公子可以寻见，其他人便不能？”
“自然能，”叶问颜道，“但李君城又如何得知，叶某所喜好的配比呢？”
不待回答，他继续道：“高位者皆知，喜好随意流露，容易授人以把柄。我入谷三年有余，能活到现在，也自认小心得如履薄冰。前些年我频频受伤，都是慕笙医治，她自然明白我这些喜好。而除去慕笙，知道此事的人，着实屈指可数。”
“如此排除来排除去，难免就要怀疑到你头上。”叶问颜道，“后来我令人暗中查过你行踪，发现你身为顾延恶所属，却十分喜欢待在啖杏林。或许你着实喜欢与慕笙待在一起，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我手底下的暗卫回报，你与外界的书信甚是频繁。既然并非大将，也非情报司，更非啖杏林守军，缘何会如此频繁地发信？”
“然而这些都只是猜测，真正确定是你，还是昨日，那一封伪造了我的笔迹发给慕笙的信件。”叶问颜勾起嘴角，“慕笙素来行事稳重，但她保守有余，却太容易相信亲近之人。啖杏林此时乃一线战线，大将擅离据点，后果自然不可轻轻放下，这一点，她是很清楚的。然而，她终究太相信你，也或者是你太厉害，竟然能说服她孤身犯险，独自前往长安。只是不巧的是，你也太心软，没有在她离开据点势单力薄之时直接杀了，否则我大概面对的就是大将离奇死亡，浩气盟一举攻下啖杏林的消息了。”
身后人沉默，窗外天光掩映，剑身如镜，映出叶问颜半阖的眼。
这确实是一副诡异的画面，叶问颜的容颜一半沉在阴影里，一半浸浴在天光下。而顺着那一柄剑，可以看到握着剑的手骨节分明，而隐在他身后的身影窈窕，显见是个女子。
叶问颜忽然道：“本来我是很想直接解决你的，不过你既然与慕笙结了金兰，这件事还是让她自己处理吧。”
身后人这回倒很快回答了，“份属敌对，有什么恩与情，不过只是幌子罢了。”
叶问颜似乎是顿了顿，随即笑了：“说的在理。”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敲门。
“笃笃。”随即便是少女的疑问声：“叶公子？”
这一声仿佛巨石入湖，溅起巨大水花。
利光骤起！
自叶问颜脚底角度刁钻地直击女子手腕！
那女子不惊反笑，手腕一转，就要带动利刃划破叶问颜颈间肌肤，却不料叶问颜自轻笑一声，抬了手掌抵住剑锋。
女子用力一划！血线顺着剑锋猛然飙出！
那血线自女子剑锋之上滑过，顺着剑刃滴落至地上、案上、二人衣袂上……还有，千叶长生上。
门扉被劲风撞开，一瞬利光过，一瞬寒意起。
女子笑不出来了。
身前，红衣少女维持着剑比着她脖子的姿势，亦笑问道：“林舒，别来无恙？”
……
“林舒的身份被识破了？”
骏马扬蹄，踏碎第一道天光，马上男子勒了马，接过陆沉递过来的信报。
马儿原地甩了甩头，低头寻着地上的草儿吃。
高踞马上的李君城阅过信报，扔回陆沉怀里，手指扣着马缰思考片刻也便给出决定，“不必管，宁珂既然借了我的人准备攻打啖杏林，那林舒势必有身份暴露的那一日。”
“林舒……可是跟在宁珂身边的老人了。”
这一句话，却不是陆沉说的。
李君城听闻这个声音，扬眉看过来，见着来人也便抱了个拳，“路兄也在。”
路非遥看他一眼，道：“难道不是将军特意着信让我们师兄妹来这的么？”
李君城笑道：“倒是麻烦两位了。”
“麻烦倒说不上，”接话的是一旁路非遥身后的蓝衣女子，她递给了李君城一份信笺，道，“我二人取信时发现这一封似乎被人掉包过。”
李君城接过信笺，展开看了眼，微微皱眉，随即挑眉看着信笺的最后一句话。
“山南海北，可敢一战？”
这八个大字是分了第二页写的，蘸墨七分，透纸三分。
“景姑娘，你方才说，这封信是被掉包过的？”
千景景点点头。
李君城却突然道：“可若……这封信是真的呢？”
路非遥挑起眉，沉声道：“若是真的……那可是邀战书了。”
千景景却也开口道：“可依叶问颜之脾性，他会发出如此的邀战书么？”顿了顿，她又道，“英雄会上虽只是见了他一次，可依我看来，叶问颜不似会用如此语气下战书之人。”
她想起兰若寺那一日所见的叶问颜，对方面对诡道天罗，仅用一句话就逼退她师兄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