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批隐藏于暗夜里的杀手不似先前的死士般义无返顾，相反，这一批人似乎并不打算取走叶问颜的性命。光凭出手来看，他们的目的更像是留住叶问颜。
叶问颜渐渐眯起眼，掌中剑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冬夜寒风凛冽，吹落剑上血花。
“虽然知道问你们这个问题估计是得不到答案，”他道，千叶长生上的血花已顺着剑锋流下，滴落在地面上，“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
剑光起落于瞬息之间，金铁之声响起的瞬间众人只觉眼前忽得吹过一阵风，紧接着便是一道黑影已跃过自己，朝远处去了。
唯留他一句凉凉的话似乎飘荡在耳边。
“你们当真以为这般便能留下我了么？”
黑影们的其中一位领头者顿了顿，正讶然此人走得如此之快，欲下令追击时，却忽然听见了夜色里凉凉的一声命令，已先于他而下达。
“这里的十三个人，留下一个活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不待他仔细去听这细细软软的声音究竟从哪里发出来的，周遭就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是惯常攻打据点时所用的神机车。
而此时此刻，神机车的机括发动声响，而声响存于身后。
再下一瞬，月色便不见了。
这一方小树林里的激斗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已结束，在前方的叶问颜停住脚步，仔细听了听身后动静，忽而侧首凉凉道：“出来吧。”
寂夜之中，树后有人深浅不一地呼吸，混在夜风中，不仔细听还真的听不出来，然而即便如此，这呼吸落在叶问颜耳中依旧如雷贯耳。
听到他问话，树后那人也没有探出头来，然而从呼吸上来听，此人武艺不强，甚至可以说有些体弱。
手上握着武器，是把断剑，风中有轻微的血腥味，从浓度上看，是此人手中剑上的。
叶问颜眯起眼，重复了一遍：“你左前方那棵树上有一具尸体，你没瞧见吗？”
话音刚落，林间就传来女子尖叫声。
叶问颜挑了挑眉，树后那人已探出头来。一头乱发顶着枯枝败叶，眼角有轻微泪痕，手上握的武器确实是一把断了的剑。
然而最引叶问颜注意的却是她的脸容，乍一看他还以为躲在树后的人是苏涵。
这厢他还在疑惑着，那少女已开了口：“看你的衣服……你是恶人谷的人？”
叶问颜却依旧神色淡淡然，哪怕对方顶了一张和苏涵十分相像的脸，“若我是浩气中人身着恶人服饰，你这会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目光转过她的眼睛，又问道，“你是苏鸢？”
“我是……你是谁？”
“你不是啖杏林属军，不必遵从啖杏林行军部属，但即便如此，你可知道啖杏林很可能因为你的一个举动而被浩气大军攻下？”
许是叶问颜用了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和语气，苏鸢似乎被他这个问题给震慑住，好一会儿才嗫喏道：“……没有这么可怕吧？”
叶问颜看她一眼：“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浩气盟此次在午阳岗和平顶村都有埋伏，平顶村也就罢了，午阳岗属紫源泽防线，若是被破，对方可从紫源山自上而下以巨石弓箭进攻。啖杏林据点内的箭塔虽射程可达数十丈，可毕竟没法射到从天上下来的敌人。”
苏鸢被他的目光看得缩了缩脑袋，对方已接道：“这么说，你可明白？”
“明、明白……”
“既然如此，看你这幅样子，可曾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么？”
苏鸢垂着脑袋，不敢正视叶问颜的目光。对方似乎并没有打算追究她的样子，她也就微微抬起了头，偷偷瞧他的神色。叶问颜脸上当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他与平时一般耷拉着眼皮，一副养精蓄锐的模样，注意力却是在苏鸢身上的。
然而终究是待在血雨腥风里太久，也终究是因为身边的人都为他惯用的缘故，他并未察觉眼前少女在偷偷瞧他后眼底闪过的那一瞬惊艳的光芒，也因此，在良久没得到答案时，他正欲提醒一下苏鸢，耳边却听到了一道不一样的风声。
“唰——”轻剑出鞘的声音吓了苏鸢一跳，少女抬头，正见着叶问颜侧了身，朝着林间另一方向，对她道，“你先回据点，午阳岗有人接应，小心为上。”
年轻男子拔剑出鞘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僵硬感，苏鸢有些痴地看着叶问颜秉剑的身影，直到对方察觉到她还在此地，回头看了一眼，她方才抱紧手中断剑，就要离去。
“等等。”叶问颜却突然喊住她，苏鸢连忙转身，却见一柄剑朝着自己飞过来。她下意识双手去接，却在剑身入手时感觉到了沉甸甸的重量。
“这是……”
叶问颜只看她一眼，道：“我的佩剑，回去后记得还我，损了一丝一毫我可要寻你麻烦。”
“我、我知道了……你也小心……”
叶问颜却已经没有再理她，回过身去提防着林间那个人。
那人也耐心极好，虽不知先前那一番泄露行踪的动作是实在武艺不精还是有心为之，叶问颜提起警惕，往四周走了几步，对方却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又是留人的计策？
叶问颜脑海中忽得闪过了什么，那一瞬间无限逼近真相，于是他停住了脚步。
先前他对苏鸢说了什么，而那些话里……
周遭似乎都静了，那人依旧没什么动作。叶问颜身周的衣摆无风自动，手中轻剑发出轻微嗡鸣。
——午阳岗属紫源泽防线，若是被破，对方可从紫源山自上而下以巨石弓箭进攻……
——啖杏林据点内的箭塔虽射程可达数十丈，可毕竟没法射到从天上下来的敌人……
自上而下……
天上下来的敌人……
天上……
紫源泽……
他灵光一现，顿时灵台清明！
天上！
他忽然便明白了为什么接连派出来的几批人都要留住他的原因，无非不是让他不能安于据点内。而若是他不在据点之内，那短时间内就发现不了啖杏林据点的弊端。
啖杏林属军驻扎此地已久，思维方式已成定式，未必能发现这个弊端。而他是流动人口，是最容易发现这一短板的人之一。
这个弊端，便是天上！
啖杏林据点依紫源山而建，易守难攻，而它最大的弱点便是紫源山上的那一方悬崖。那里是啖杏林属军布置了三道防线的地方，而就在之前，慕笙甚至于叶问颜都忽略掉了另外一个很可能就被进攻的地点。
那就是和紫源山悬崖遥遥相对的连绵山峰！
那里是从未有人路过的野原，也或者是因为奇峰险峦太多，而让他们第一时间都直接将其忽略。若没记错，最逼近啖杏林的是一道长达数百里深约千丈的峡谷。
这一道宛若天造，崖壁陡直，几乎不可能上人。
然而，也只是几乎不可能而已。
若枫湖寨大将是宁珂直属，那以宁珂一旦下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不择手段千方百计的性格来说，专门派一队人凿通崖壁道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以宁珂的行事方式，这头她指了人留住自己，那头，必定也有所行动了。
叶问颜眯起眼睛，手中的千叶长生嗡鸣得近乎鼓噪。
神兵承自主人意志。
那叫杀意。
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先回据点，然而林中这一道声息必然是不会如此轻易让他离去的。叶问颜眯眼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没想到回应来得很快，只是声音被刻意压低：“叶大侠一身武艺炉火纯青，我怎敢现身相见？”
“既不敢现身，何必来？”
“我爱来这，应当是不妨叶大侠的事吧？”
“哦？”他没有动，衣袂随着此刻愈来愈大的东风猎猎作响，“那我若是要走呢？”
“你走便是，难道我还会拦你不成？”
叶问颜的眉眼愈发深起来，但他依旧没有动作。倒是对方似乎笑了一声，随即便没了声息，仔细去听，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了。
他皱起眉头，思索良久，方才回身，往啖杏林据点的方向而去。
叶问颜赶回据点的时候，苏涵正从屋内迎出来，第一眼扫过他周身虽有血迹，但气色完满，除去眉心间的微微青黑之外再无其他，也便放下了心，一边伸手去接他的长生剑一边道：“少爷，我从长安赶回来时，路上已遇见了慕笙了。”
“她可好？”
“我见她面色稍显疲倦，但气色还算好，应是无碍。”
叶问颜这回倒是挑眉，那个把慕笙引出据点之外的人若不是想对慕笙不利，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伪造他的字迹书信一封发来啖杏林？还是说，他们背后还有什么后手没露出来的么？
这么想着，叶问颜顺手也将泰阿剑解下来，放到一旁，接过一杯茶先啜了口，思考数息又道：“既然如此，慕笙应无大碍，不过看样子，咱们得在啖杏林待上几天了。”他话锋突然一转，“你从长安来时，哨口可有什么消息么。”
苏涵知道他问的是哪些消息，但她也只是摇摇头，道：“一切如常。日前宁珂已动身往马嵬驿的方向去了，那里并不是属下管辖的地带，属下也没办法套出什么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