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叶问颜就退出了一段距离,冷笑道:“我怎么就知道这二人是真的、我的手下?”
宁珂冷冷看着他:“叶公子可真是说笑,本将倒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搞一对一模一样的人给你看了。”
“这不是很简单?”叶问颜笑了笑,指了指“苏涵”脸上的那道疤痕,轻笑道,“不得不说宁将军手底下的能工巧匠还是不少,这么一道伤口居然也做得惟妙惟肖。不过有没有人告诉你,阿涵的额角,有一道浅浅的,月牙疤痕?”
宁珂霍然盯住他,却见对方笑得闲适:“那月牙疤痕是我少时顽皮,将茶盏磕到她头上时造成的。因她当时年幼,再深的伤口最后也愈合成了一道浅浅的疤。她平日里束着发,额角却刻意被掩住,以至于这么多年来我都有点记不清那疤痕的模样了。”
叶问颜还在笑:“我想,她应该是见过风来林时的阿涵吧。只是当时阿涵浴血奋战,满身血迹,很多细节都看不出,以至于你们未能完全仿造。”
那少女亦霍然抬首盯住他,却很快眼神黯淡下去。
“自然,还有阿涵知道我的习惯。”叶问颜冷笑着,抬手抽出长生剑,“有敌当面,看向手掌就是我对她发出的行动暗号,这一点,就连阿辰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宁珂立刻下令:“将他们押回去!”说着一甩长枪,脚步轻移,霎时冲上前来!
这是叶问颜和宁珂第一次正面交手,长枪与轻剑,刹那刮擦出火花。火花烧到虎口,叶问颜微微眯眼,侧身以剑格开对方长枪,身形一转,抬手便是数道暗器飞掠而去,正中几名浩气军士的膝窝。
“砰砰砰。”沙面之上当即倒下几具人体。
宁珂抢救不及,一双眼立刻红了大半,抬手便是猛地一刺,被叶问颜险而又险地避开。他避开后转而抓住了枪头红缨,叶问颜眉眼一凝,手中暗劲涌出,随即将长枪一甩。
闷哼被压抑在喉间,宁珂不退翻进,横抢扫过他下盘。
叶问颜一瞧二人被押解得愈来愈远,本就没有恋战心思。当即纵身跃起,踏上宁珂枪尖,翻身一跃,自宁珂上空翻过,抬手就去抓被束缚着的两人。
宁珂一击未成反作了他的踏脚石,当即顺势打空,回身就扑。
叶问颜未及二人,先回身反攻,手中长生剑于日光之上反射妖异玄光。宁珂一惊,她此时扑来,招式已老,对方却也只朝着她面门刺来,这一击无论如何是躲不掉了。
思索不过吐息,下一刻她已举起了枪身,身形强自在空中一转,腰肢发出咔擦声响。她面色一白,却还是勉力接下了叶问颜当面而来的一剑。
哪知叶问颜本就没想伤她,见她竟然不惜自损也要拼上这一枪不禁沉了沉眼,随即似乎是笑了下,而后五指并拢,松了长生剑的一瞬,那一掌直接拍上对方心口。
叶问颜这一掌用了八分内力,一掌拍到人体之上宁珂的面色便又白一分。
他无心恋战,左手顺势接下长生剑,便是一道剑光划过。
神兵之利非常物能及,瞬息间距离二人最近的两名浩气军士脖颈之上就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随即倒下去。
“走!”长生剑斩断绳索,叶问颜回首一掷,沙面之上顿时尘土飞扬,呛得刚站起身的宁珂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而等到烟尘终归宁静,宁珂咳出一口鲜血,支着枪站起身来,沙面之上只余绳索的残渣,还有几名浩气军士的尸体。
“将军!”
幸存的军士连忙聚上来,宁珂抬手抹去嘴角鲜血,眼神阴厉,杀气有如从唇边迸出,一字一顿:“叶!问!颜!”
再一抬眼看向那已经没了气息的浩气军士,宁珂眸色的恨色就愈深,深呼吸一口气,冷声道:“传我号令!”
“在!”
“点齐三千兄弟,进攻龙门镇!”
“是!”
下达完命令之后,她抬眼看向扶着自己的那道人影,忽然垂了嘴角,眉眼之中全是惨白:“将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扶着她的李君城闭眼:“是。”
于是她笑一声,咳出一口血来,而后用力挣开了他的手,站直了身体,提枪迎风而立:“我以前总以为,这世上总有一杆最为锋利的枪,可破坚阵、斩敌魂、灭尽三千仇敌亦不损。正气飒然,无所匹敌。”
她顿一顿,继续扬声道:“我以前总以为,将军你是这么一杆枪。”
李君城却不说话。
“可为何,你却甘于贼子同流合污。难道之前的累累血债,将军都已经忘了吗?”
李君城还是没有回答她。
宁珂转过身来,发红的眼角有泪盈满:“将军?!”
身着普通军士衣物的李君城看向她,即便是普通的衣物也不减他眸中光华。他看着宁珂,片刻后方才开口道:“小珂,这世上志同道合的人实在太少。”
闻言,宁珂却笑,泪珠顺着脸颊滚下,很快被风沙风干:“志同道合?什么志?什么道?他堕于十恶之地,双手沾满鲜血,算的是诡计,行的是恶事,饮的是人血。这样的人,与你我,何来志同道合?!”
李君城深吸一口气,宁珂却已先开了口:“难道将军,已经忘记当年扶州,李大哥的血了吗?”
李君城霍然抬眼:“这与他有何相干!”
“不相干?”宁珂笑得有些讥诮,“当初你为何要入浩气盟?难道不是当年李大哥战死之前,对你说的那句‘天道不灭,浩气长存’吗?!而如今,你与恶人苟同,可还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对得起伯母当年血战而立下的累累军功?!”
天地都似一静,年轻的女将军在近乎嘶吼般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看到李君城的面色猛地一白,当即略一停顿,声音再出口时已缓和不少:“将军,错不要紧,只要……”
“我何错之有?”
未出口的话语被猛地打断,宁珂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看着自己昔年的主将,看着他面色发白,眸色却利如刀锋:“我何错之有?小珂,我记得你当初从军时,在战场甚至会救一个小卒。你说这些新兵有可能第一次上战场就再也回不来,你说他和我们一样,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但如今,缘何你却要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宁珂忍着喉头的异样,冷笑道:“如何能比?当年那些都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可以将命交付给对方的兄弟!但叶问颜和他们怎么一样?他是恶人谷的人,手上沾满多少浩气同袍的鲜血!这些,您忘了么?”
“与子同袍,生死相依……”宁珂注视着他,已经发哑的嗓音此刻听来如同灌进万斤黄沙,“这些,您,也忘了么?”
李君城闭上眼,声音也如灌铅般沉重:“如何能忘?”
如何能忘?自披上铠甲那日始,这句誓言便如同烙铁般刻在心头,经历再多风霜血火亦不曾消磨。
如何能忘却,那曾经在自己身边倒下的同伴,那曾经长满荆棘的血路。
如何能忘却,那曾经满怀热血道出的诺言,那曾经并肩作战的光景。
但他,又如何能忘却那个人心有灵犀的眼神,如何能忘却那个人一次次的明灭笑意。
李君城深呼吸一口气,声音闷在衣领里。
宁珂仍注视着他,风沙中她听见自己耳畔鼓噪,而她仍努力听清他的声音。
她听到他说:“这些我都不曾忘。”她刚想松一口气,却看见对方动手解去了领扣,他从来有力的手指将蓝鼎图样撕去时宁珂感觉到眼前一阵阵晕眩。
“你……”
李君城目光很是平静:“长了二十余年,我从来很少有所求。这一次,我想求求看。”
宁珂顿了好一会儿,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你当真是要……叛盟了?”
“不,”李君城将浩气军服脱下,随即叠整齐来,平放在地面之上,“我仍是浩气之人。只是日后你我若相见,不必客气便是了。”
说完他不等宁珂再回话,略略站定,思考了一会儿只是抱了个拳便转身,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风中。
宁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一瞬间竟觉心痛如绞,却还是勉力稳住了身形。伸手召来宁辛,沉默了一下方才沉声道:“让兄弟们先原地待命。”
宁辛皱眉瞧着她几乎了无血色的唇,方才低声道:“将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让你通知他们,原地待命。”
宁辛沉默了一下,随即才低声道:“恐怕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宁珂霍然回首,“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怎么会……”说到此处,她突然醒觉般顿住,随即便感觉一阵阵火气自丹田上涌,“是沈朔……他怎会擅自调兵?”
宁辛只踌躇了片刻,很快便答道:“……是沈军师听说了苏涵的消息。”
“苏涵?”宁珂重复了一句,“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属下不知,沈军师去得急,属下也是从方才来回报的参将处听说的。”
宁珂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目光瞥过沙面上的浩气军服,随即掣了枪,边走边道,“追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