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城少见地噎了一下,就着现下的姿势摸了摸他的脖子:“可若是让你一个人去……”
“又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回去解决一下而已。”叶问颜的眸光幽深,可惜李君城看不到,“我不想给你带来任何一点麻烦。”
“……”李君城默然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我是真的怕了你了。当初你也说你自己能解决好。然而这一身暗伤,就是你说的,能解决好?”
“……这个是我的错,我认错。”
“还有,”李君城松了手,改为握着他的肩,却避开了他肩上的伤口,“你这里不痛么?”
被他这么一说,叶问颜这才觉得自己的肩膀开始撕裂般得疼,当即先轻声嘶了一声,倒是把李君城惊得眼神都变了:“很疼?”
叶问颜闷笑一声,结果脸色又变了,颇有些龇牙咧嘴:“不是什么重伤,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抬眼看到明曜已经在那头探头探脑,叶问颜很快转了话锋,“你这些部下都倒了,荒漠里危险重重,你自己小心。”
李君城看了眼自己手下的那三十六精骑,最终只是默然点点头。
叶问颜没有再说什么,正准备走时却被李君城拉住。他站住脚步,对方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到了他身上:“风大,别着凉了。”
他伸手搭住自己肩上的披风,只是半侧首,微带笑意道:“剑鞘好生收着,我可是要回来取的。”
他默然点头,叶问颜便再不回首,走到明曜身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马,而后翻身而上。
“驾!”
马蹄踏溅飞沙,正是天光乍破时。
……
叶问颜回到龙门镇时,据点内已经聚集了一部分人在议事堂里。明曜陪着叶问颜,从据点外三里处便一路警惕,在瞧见北门处的标记没有变化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回来的路上叶祈歌也驱马跟着,看见叶问颜并没有受多重的伤当即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将怀里那封信掏出来,递给他道:“既然叶兄已经平安回返,我也该走了。”
“去哪?”
叶祈歌已经策马而行,闻言不过挥了挥手,传过来的声音淡在风中。
“雁门关。”
没有去关心叶祈歌好好的去雁门关做什么,因为有一件更大的事还等着他去处理。
回到据点之后,子眠当先迎出来,小小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叶问颜的心沉下去,小姑娘却似看出他神情般拽了拽他衣角,低声道:“阿瑶姐姐睡过去了。”
叶问颜几乎是撞开苏瑶歌那间房的房门的,但看到躺在榻上循声望来的女子之后还是松了一口气,面上收敛好神色,只淡笑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苏瑶歌扯了扯嘴角:“没想到而已。”
叶问颜第一反应不是浩气盟战斗力是多么强,而是去揣测她眼底神光,却见对方一脸坦然,倒是没看出什么来。
于是他了悟,挥挥手让其他人等都下去了,自己方才靠在门扉上,脸上也露出疲色来:“说吧。”
苏瑶歌笑一声,又笑一声:“叶问颜,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么。”
叶问颜突然站直了身子,微微眯起眼:“你发现了什么?”
苏瑶歌的脖子上都绑着棉纱。她微微抬起自己的手,看向已经变形的指节,微微眯起眼:“我觉得我差一点就要和阿涵一样了。”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叶问颜却并非听得捕风捉影:“你说什么?”
“我说,”苏瑶歌重新把目光投向叶问颜,一开口便是惊人真相,“阿涵没死。”
长生剑哐当一声落于地面之上,叶问颜花了很大力气才稳住自己发抖的声线:“你说什么?”
他第二次说这句话,语调已经完全变了个调。苏瑶歌垂下眼皮,却只是笑了一下,道:“可你看我这个样子,她会好到哪里去?”
若不是自己亲眼见到,纵然她这些年已经走过山山水水,见过不少人间惨剧,也不能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曾经最为亲密的人身上。
那般情状,若落到自己身上,怕是只求一死罢了。
见到她这幅神情,叶问颜的神情也敛了大半,随即低声道:“你慢慢说。”
苏瑶歌看回他脸容:“我想,你自己去看会比较好。”
……
天宝十二年六月廿七,孔雀海浩气军队再次扬旗攻打龙门镇据点。龙门镇守将子眠带兵抵抗,双方久战三日三夜未有结果。
第四日黎明时分,龙门镇南门突然大开,惊醒浩气恶人,当下又是一场恶战。
七月初七,两军复又对垒,龙门镇据点外浩气盟军队将一人押至阵前,并让士兵来呼引叶问颜出外观战。一身轻衣的叶问颜听闻那个名字甚至连甲胄都没有穿,提步上了城墙,自盾牌之后微微俯首下望,正对上一张触目惊心的脸容。
对于女子而言,容貌尽毁无意是最深的打击之一。但城下那少女却不是这么想的,见着叶问颜探出脸容来,她张大了嘴,似乎想要呼号,出口的却只是破碎的字音。
她的脸容虽然不算倾国倾城,但从来都是精致的。虽久经山河风霜血火,但那双眼的光华就足以将她整张脸衬得熠熠生辉。只是此刻,那张从来都是带着略显张扬的笑意的脸容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前额至脸颊一道可怖的伤痕。
叶问颜的手指慢慢蜷紧,用力之大连城墙上都留下白色痕迹。
他深呼吸一口气,用了三分内力向城下问道:“阿涵?”
城下少女始终拼命摇着头,渐渐地眼里已经盈满了泪。她想要开口呼喊他回去,但刚想站起,就被身后的兵士按住肩膀,双膝猛地跪到沙面上时是粗粝的质感,眼泪落至细沙之中消失不见。
叶问颜的目光随之看向为首高踞马上的人影,而后眯起眼来:“宁将军是以为,用阿涵来要挟我,你就可以攻下龙门镇?”
龙门风沙依旧,宁珂瞧着叶问颜,亦冷笑道:“叶公子还是想想怎么办才好吧。本将行军之途时正遇上她倒在我马蹄之下,想着约莫她是要来寻你的,送一程罢了。”
“送?”叶问颜亦笑,目光不动声色在队列里扫视了一阵,没有发现李君城的身影,当即又继续道,“这幅阵仗,可不算是送。”
宁珂道:“送分很多种,送她回你身边;或者,上西天。”
语毕,已有将士猛然将剑锋搁到了少女脖子上。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请叶公子到鸣沙山谈判一番罢了。”
说来也是好笑,进攻方的浩气盟居然在这个当口来找恶人谷谈判。若不是战线拖得太长以至于浩气主将的脑袋进了水?
但即便大多数人这么认为,事实是它真真切切就是这么发生了。城下的宁珂看着被横剑于颈的少女,又看向城上的叶问颜,轻笑道:“叶公子,你半生最为倚重的部属在这,敢来否?”
叶问颜眯着眼许久,脑内突然闪过苏瑶歌的伤势,片刻后却突然也轻笑道:“有何不敢?”
话音刚落,浩气盟军队之中就有人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微微抬起头,正对上叶问颜看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
对方洞察一切的目光轰然落入眼底,一眼扫过竟如凛冽剑光当面。他含笑垂下目光,心道果然是收拾妥当了,这样的眼神已许久未见。
隔得太远,宁珂并没有注意到叶问颜的目光落点不对,只是在听闻他回答之后顿了片刻,方才又轻笑道:“如此,鸣沙山顶。僧前辈立下的无名碑处,本将静候大驾了。”
这一场攻防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等到众人后知后觉察觉到什么的时候,浩气盟军队又后退了五里地,远远地看不清。
叶问颜披着披风,从城墙上下来,吩咐了一些人办了些事,又让人将龙门镇据点内几个说得上的话都叫去议事堂。
而他自己,在前往议事堂的路上,回首看向了孔雀海的方向,眸中神色有些深。
片刻后他回过身,五指拢在唇边,轻轻咳了咳,随后毫无异常般往议事堂而去。
甫一入议事堂,在里头的几位副将和子眠已经形成了一副水火不容的场面。叶问颜一眼扫过众人神情,丝毫不感到意外般道:“怎么?”
其实能有怎么,无非不就是到底该不该去鸣沙山和对方谈判罢了。几位经验较为丰富的副将自然是主张去的,而子眠却认为不该去。
叶问颜倒是颇为惊讶地看向了几位副将,笑道:“我以为你们都要反对的。”
被他这么一说,云墨当即笑了笑,道:“反对说不上,但总归不能一味应战,也该主动出击了。鸣沙山说起来距我们这还更近一些,若是真的要拼火,我们也该算是占优势的。”
其余几位副将也差不多持相同的意见,只有子眠在微微皱眉,却仍旧不发一言。
叶问颜瞥过几位副将的眼神,最后把目光放到了子眠身上:“子眠,你觉得呢?”
子眠抬眼,小脸上分外认真:“叶哥哥,你不能去。”
“为什么?”
子眠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