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段路程了,老人方才笑了笑,取了水袋喝了一口,道:“老程,既然都到这了,不出来见见?你我快有三十年没见了吧。”
人影仍然是没出现,只是风中有若隐若现的声音,像是在笑:“我可不敢出来见见你,怕你一个不顺心,就将我看重的人拿去做了傀儡。”
“老夫瞧你是真的怕我对那个娃儿下手,不然也不会专门堵在这里等老夫入阵。”
“没奈何,谁叫那个娃看重你家徒弟,我只好勉为其难帮上一帮了。”
“哦?”老人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铃铛,“那可算是我俩的又一次较量了。”
风中的声音淡下去,隐约还是些微笑意:“较量?我可没打算和你较量。”
阵法于无形间渐渐消失,老人望着眼前无边的荒漠,只是将水袋又拎起来,喝了口而已。而后他看向自己身侧,却见着一身素衣的姑娘正站在驿站处,一双眼紧盯着自己。
那是一双异眼,能洞穿过往,窥探未来。
但若是未来真能被窥探,那便不叫未来。这所谓的异能,不过平添烦恼罢了。
老人笑起来,对阿舟道:“舟娃儿,怎么在这等老夫?”
年轻的姑娘垂下眼,轻声道:“我来寻师父。”
老人笑笑道:“你师父到了这西域荒漠?”
“不知道。”阿舟摇摇头,随即看向风沙无尽的荒漠,微微皱眉道,“但我觉得,他就是在这里……”
“舟娃儿,你现在还记得多少事?”
阿舟略一顿,眯眼看向老人,刹那间头便隐隐地疼起来:“不知道……”
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个声音让她来这里……来荒漠的深处……
老人只是含笑道:“不记得也没关系,龙门风沙大,还是注意些吧。不然你寻着了你师父,不是还让他好生担心一场?”
阿舟依旧皱眉看他,随即轻声道:“前辈?”
“嗯?”
年轻姑娘眸色放空,一瞬间老人恍若瞧见她眸中云海生灭。与此同时,她如同梦呓般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可曾想过,事物脱离掌控的感觉?”
……
……
“公子,有信来。”
“知道了。”叶问颜微微皱眉,看着跪在地面上正把脸紧紧挨在自己腿上的少女,挥挥手让人出去了,随即看向一旁正抱胸的苏瑶歌,“你怎么看?”
苏瑶歌摸着手上的纱布,看向一脸僵木的苏涵,眸中的光芒也很深:“看阿涵这个样子,当也不是被炼制成了尸人。”她上前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脸颊,却被少女颇为厌烦地躲开。
她毫不在意,只是搓了搓手指,随即道:“没有死过,可能当初我们看到的那具尸体,就是假的。”
叶问颜垂首看着苏涵,对方却只是将脸贴在他的腿上。没有外界干扰,她甚至闭上了眼。
苏瑶歌所有所思:“你腿上有什么?”
叶问颜思考了片刻,随即道:“什么也没有。”
“我记得……”苏瑶歌的表情很是高深莫测,“你之前有被你师父关过一次地窖?”
“嗯。”叶问颜应一声,随即抬眼道,“怎么?”
苏瑶歌却已经将话题引向其他地方:“没什么。不过阿涵这个样子,”她又垂眼看向苏涵,口气分外可惜,“怕是被能人异术摧毁了意识,只剩下一个要保护你的念头了吧。”
叶问颜一顿,眼中利光稍纵即逝:“你是说,有人将阿涵,炼制成了……死奴?”
这个词刚一出口,两人的眸光都沉了沉。世人皆知南疆五毒教有禁术《尸咒》,可以生前功力深厚之人炼制成强力尸人,其战斗力令人惊心发指。
死奴也约莫是个这么一个存在,只是它比尸人更为可怕。因其炼制过程自然痛苦难堪,却仍要活体保持存活。单一想想,特意摧毁意识,只留一个保护主人的念想,便能体会其中恐怖。
而死奴其实是有些大户人家里头才会炼制的东西,权力越高,越有可能出现。这比死士更好掌控,因为没有自己的意识,只需保证基本存活。
叶问颜的眸光垂下去,忽而抬起头摸了摸少女的发顶,不出意料指间落下几根乌发来。叶问颜将它们攥在手里,只微微抬头道:“不管如何,总归她还活着。”
“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苏瑶歌笑笑,“我先前便说了,若是我变成这样,但求一死罢了。只是她……连求死的念头怕是都没了吧。”
叶问颜突然站起,惊得苏涵立刻睁开眼,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角,抬起头来,不见焦距的眸光看得叶问颜眸色愈深。
他只好蹲下身来,对她轻声道:“阿涵去睡一觉吧。”
苏涵摇摇头,叶问颜只好又放轻语气:“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做,你不要跟来。”
这回她倒是点点头,叶问颜若有所思。
照例不是苏瑶歌送的,先前叶信辰送苏涵回去结果差点被伤了。龙门镇据点里头也知道来了这么一尊杀神,一时之间也没人敢来打扰。子眠不久前来看过,只是摇摇头说这不是南疆的毒蛊,她也没办法。
而叶问颜一时也没有功夫去细究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因为外头又有战报传来,浩气盟军队已经行军挺进五里开外了。
而等问清带队者,叶问颜眯起了眼:“沈朔?宁珂怎么会放权给他?”
明曜答道:“我等也不知。不过对方这么声势浩大地带队来……却又看着没什么准备的样子,好奇怪啊。”
想到什么的叶问颜笑了笑:“也不算奇怪罢了,疯子手底下的人,也多半是疯子。沈朔也不例外。”
“虽说是疯子,但他以前挺冷静啊。”
苏瑶歌上了前来,一巴掌拍到少年后脑门:“话那么多做什么。”
少年立刻抱紧脑袋抱怨道:“师父很疼诶!”
苏瑶歌眯起眼:“我听说……你这小子送货送到了明教去?”
明曜立刻正色道:“公子有何吩咐?”
叶问颜颇为无奈地看了明曜一眼,只淡淡道:“去准备一下。沈朔这一场,估计打不起来。”
少年嘟嘟囔囔去准备了,苏瑶歌看着叶问颜的脸色从一脸清淡笑意风流云散般恢复成面无表情,只道:“明曜有时确实不太稳重。”
“不,”叶问颜道,“他很好,至少比我好。不过他的身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有什么好说的?”苏瑶歌耸耸肩,“我是随时可能死的人,这些事情却还没到该说的时候。等他以后想知道了,自己去找吧。当下之急,是要保住龙门镇。”
“龙门镇早就保不住了。”
“哦?”
看着远方愈来愈近的烟尘,叶问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正在备战的众将:“很久以来我们一直犯了个错,这错误太致命却又太宽泛,以至于我们居然没人能及时反应过来。”
苏瑶歌笑了笑,只是没多少笑意:“那你呕心沥血这么多日子,是为了什么?为了李将军?”
叶问颜看向她:“不,我只是为了,离开。”
乍一听这个回答,苏瑶歌下意识压低声:“你想走?”
“我想走很久了。可惜愈陷愈深,终不得脱。”叶问颜淡淡道,目光在弓箭手整齐划一站成一条直线的声音里愈发沉静,“如今天赐良机,叶问颜这个人,差不多,可以死了。”
他又侧身看向苏瑶歌,轻声道:“照我以前和你说的做。”
……
七月十一,浩气盟再度领兵进攻,声势浩然。将士士气高昂,曾一举攻陷龙门镇外城,后被龙门主将子眠以毒虫逼退。
七月十七,浩气盟退兵三里,就地扎营。恶人谷未举兵反击,相安了一段时间。
八月初七,飞沙关主将遇袭,恶人谷这才察觉天门古道竟已为浩气盟所据。龙门镇援救不及反入包围圈,苏瑶歌率人突围失败,退守月牙泉。
八月廿三,飞沙关,下。李殷祺下落不明。
……
“我们的粮草快要支撑不了了。”
“嗯。”叶问颜摩挲着手中的药碗,低低的嗓音回荡在因为沉默而愈发显得空寂的议事堂内,“诸位怎么看?”
一个副将当先答道:“李殷祺莫不是叛了吧?飞沙关易守难攻,怎会下得这么快。”
叶问颜凉而淡的目光掠过那副将眉眼:“飞沙关背山而建,易守难攻不假。不过那个地势,也就一把火的事。若是出了内应,也不奇怪。不过李殷祺为什么会失踪,我也很想知道。”
“李殷祺自小长在恶人谷里,除了恶人谷怕也无处可待。且因他无亲无故,被人要挟的可能性也不大,”叶问颜瞧着沙盘上被包围的龙门镇据点,眯起眼来,“若我是他……应是发现了不对,顺势于暗中掩藏罢了。说不定,他此刻便在龙门的某个地方静观事态发展也不一定。”
似乎是回应他的话,帐外有人前来通报:“公子,据点外有一位李将军说要见您。”
叶问颜的眉刚挑起来,突然道:“哪个李将军?”
其实还能是哪个李将军。飞沙关昨日才失陷,李殷祺再怎么神通,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在浩气军队的层层围剿下突破龙门镇防线,来到据点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