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啊,怎么就不是我了,蔺晨想。
可是等到他好不容易终于抓住了萧景琰,萧景琰又用力吻了上来。
本来美人在怀,多么惬意。人生美事,不过如此。
可是蔺晨知道,这是情丝绕的药效在发挥作用,不是萧景琰的本意。
君子坦荡荡。乘人之危的事情,他可没兴趣做。
可是正当他想要再次把萧景琰从身上扯开的时候,却突然听得萧景琰叫他名字。
……一遍不够,萦绕于耳。
蔺晨。
蔺晨。
蔺晨。
他一下子就懵了。
他听说,情丝绕会让一个人在欲念之中看见他喜欢的人。
所以萧景琰看见的,到底是在他面前的这个自己,还是他幻象中的那个自己?
等等,总自夸聪明的那颗脑袋,怎么就突然想不明白了呢。
然后他看见萧景琰突然闭着眼睛落下泪来,喃喃:“蔺晨……”
蔺晨一时怔然,突然醍醐灌顶。
他面前的这个人啊,把他的三千情丝都揉成了乱麻,把他的万丈红尘都搅成了浆糊。
却还不放过他。要让他神魂颠倒,心胆俱裂。
心里面了然的快乐和得到的欢喜都太过激烈,可是到了动作上却怕惊了那人,蔺晨只敢把他揽过来,轻吻他的眼泪,轻唤他的名字。
“萧景琰……”
可是萧景琰这个傻瓜却怎么也不肯相信在他面前的自己竟是真的,还用刀扎伤了自己的手。
待到蔺晨把他带回了金陵郊外的那个小屋,萧景琰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梦魇中,一会儿叫着自己的名字,一会儿却又拼命想要挣脱幻象中的自己,兀
自挣扎于情海欲潮。
蔺晨熬了药,给萧景琰服下,然后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他。
萧景琰折腾了两天两夜,蔺晨就睁着眼睛看了他两天两夜。
在某个时刻,蔺晨觉得他就要撑不住了。
他觉得他高估了自己。他想他根本就不是和尚的命。这辈子也当不成什么和尚了。
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肉体凡胎。六欲七情。
而现在,情爱欲望煎熬着他,让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就这么抱住床上的这个人,堵住那个人呼唤他名字的嘴,然后将他在梦里对他做过的事情都对他
再做一遍。
他忍了。……谁让君子要他命的坦荡荡啊。
来日方长。他想。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人喜欢自己,就够了。
就算这个人醒了,什么也不承认了,他也不怕。
好不容易不用当和尚了……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其九 长命灯
慕容远致疯了。
悬镜司将他带去刑部的路上,他一直喃喃着要回楚国去。
旁人一时没看住,他便从南边的高台上跳了下去,当场血溅宫门。
方天杰和屈无双收监之后,对各自罪状供认不讳。
三司会审,定了他们死罪,择日公开行刑。
因为他们一个是刑部侍郎,一个是皇帝嫔妃,所以没有判斩刑,只判了绞刑,好让他们留一个尸首完整。
行刑之前,蔺晨去天牢里看过屈无双。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无双宫前。那个时候他们是敌对之势,而现在蔺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叫她屈无双,生分了一些,他们毕竟还是有些旧日情分。
可是叫她小筝儿……此时彼时,他们异地而处,都已经变得太多。
倒是她先开了口:“蔺先生,谢谢你来看我。”
蔺晨看她:“你知道我会来不是吗?”
“我知道。”她道,“因为蔺先生是个有情义的人,过去如此,现在亦然。”
蔺晨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行刑了,”他问她,“怕死吗?”
屈无双摇头:“这是我该受的罚,为了那些枉死的忠臣良将。以命索之,以命偿之。”
蔺晨沉默良久,然后问:“梁帝寿诞之时,慕容南柯力劝我离开金陵……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九连环之计?”
“是,”屈无双点头,“六皇子知道无法忤逆自己的皇兄和父皇,才想要把蔺先生从金陵带走,不让您卷入这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果然如此,蔺晨想。
可惜慕容南柯没有想到的是,他蔺晨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蔺晨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湖光山色到处好,愿驻天涯不愿归的蔺晨了。
心里有了牵绊,脚步也就有了牵绊。他注定要卷入这场阴谋之中,无可避免。
那个时候知道他不肯离去,慕容南柯明明还警告过他,要他别把命丢了。
如果他再把那小子的话当真一点就好了,蔺晨想。
他赢了那盘棋,却差点把他心尖尖上那个人给输了。
……再也不敢干这种事了。
“在我查凤凰神女案的时候,有人托人交给了我这个,”蔺晨从怀里取出一支蝴蝶簪,“若不是拿到这个,我不可能立刻想到毒蛾子这种毒药,也不会这
么快想通整个案件。我开始以为这是慕容南柯暗中让人交给我的,后来我想,不可能是他。因为如果我赢了,那么你必死无疑。他是不可能牺牲你的
性命、看着你死的。所以我想,这蝴蝶簪,只可能是你给我的。”
蔺晨看着屈无双:“你为什么这么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帮我?”
屈无双不说话。
“现在不是宫里,你身边那些楚国细作的宫女都关在别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说话。”蔺晨道。
“我不是为了帮蔺先生。”屈无双说,“所以先生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是为了慕容南柯。”蔺晨就知道。
“我只是颗棋子,如果不按照那个执子之人的指示行动,那么六皇子就会遭殃。可是,就算我帮那个执子之人赢了这一局、赢了下一局、赢了下下局又
能怎么样,迟早六皇子还是会遭殃。等到楚国大业成就,四海归附,那么六皇子就会和慕容远致一样,成为一颗弃子。”屈无双道,“所以这局棋不能
赢,只能输。而输在先生手里,是最没有破绽的。”
“别人都以为你是棋子,他们却没想到,你不甘愿当枚棋子。”蔺晨看着她。
她笑了:“小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灾星,我认了命。是六皇子教给我的,不要认命。那么我便想要做个不认命的人试试。”
她摘下什么,交给蔺晨。是当年初遇之时,慕容南柯给她买的那只玉镯。
之前她一直作为玉冠戴在头上,终于取下来了。
“不过如果先生确实觉得欠了我点什么,那就请帮我办件事吧,”她道,“这个玉镯,请先生用琅琊阁的人帮我送回南楚去。”
蔺晨看着手心里的玉镯:“让它陪着你,不好吗?”
“人死了,事事消弭,我已经用不着它了。但是有人用得上它,”她看着蔺晨,“那我便把它送到那些想要它的人面前。”
蔺晨看着她,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这是她的最后一支舞了。舞跳惊鸿,棋行险招,以命搏之,以死算之。
“好,”蔺晨握住了手中的玉镯,“我答应你。”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话想要我带给慕容南柯的?”他问她。
她笑了:“千言万语,话短情长,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就说……”她想了想,“就说,殿下,小筝儿要先走一步了,此后长路漫漫,您多珍重。您活得好,活得平安,便是小筝儿唯一所求。”
蔺晨点点头。他记下了,也自当为她将这遗言交到慕容南柯手上。
他往外走去,没想屈无双在背后叫住了他。
“蔺晨哥哥。”
她突然叫他旧日称呼。蔺晨忍不住背脊一凛。
“我从小就想当蝴蝶,可是我知道我这辈子当不了翩跹的蝴蝶,只能成为一只扑火的飞蛾。”她在他背后道,“但是看到蔺晨哥哥能够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真高兴。这世上有如此运气的人太少,希望你们真能如蝴蝶一般,苒苒双双,相伴相守。”
“我知道。”蔺晨点头。
“我会守着他的,”他道,“……直到有一天我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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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行刑之日。萧景琰被皇帝指定监刑。
他和蔺晨站在一处,看着犯人被带出来,安置到绞刑架上。
刑部主审在向金陵百姓宣读皇帝诏令和三司会审的判词。
凤凰神女一案影响太大,动荡金陵和整个大梁。
它在轰轰烈烈中拉开序幕,也必须振聋发聩地拉上帷幕。
不如此,不足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足以抚慰那些动摇的民心。
岭南岭北义军,皆以大部招安。
有一些不愿接受招安的,多为当年岭北那场旱灾之中死去了亲人的百姓。
萧景琰便奏请皇帝,岭北重均田地,免税三年,轻徭薄赋,让所有无依无靠的人都可以得到救济。
死者不能复生,但是生者可以活得好一些。
只要他们放下刀,他们就能重新拿起锄头。
这是他从庭生身上学到的。放下仇恨,记住恩情。
围观行刑的百姓里突然起了骚动。
“怎么了?”萧景琰问,然后顺着百姓视线,看见远处高台之上有个男人正在起舞。
他身材清瘦,穿一袭青色长衫,起势如雷霆震怒,收势却似江海清光。举手是漫城春草,投足又成秋雁萧瑟。
仿佛孤峰千尺波涛万丈就在他的舞蹈之间,青峦叠翠溪流淙淙也在他的舞蹈之间。
萧景琰没有见过这样的舞蹈,这样跳舞的人。
“那是谁?”他问蔺晨。
“楚孤客。”蔺晨回答。
“什么?他就是楚孤客?”萧景琰惊讶,“不是说他长居佛渡山,已经多年不见世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