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四伏》,便料定公主肯定对古曲颇为熟稔,才故意挑选了四大古曲中的《岸渡舟》,还故意在吹箫的时候吹错了几个节拍。他本意是想逗弄一下
公主,结果公主神色如常,一无变化。习琴之人对这种错误尤为敏感,即便公主宽容大度,要为蔺晨留几分面子因此按捺不语,也不会就连一点反应
也没有。这件事再次让蔺晨想起了正午白水桥下他看到的依依水波。有时候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两件事,也许有着真正的联系也说不定。抱着试试的心
情,他打算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若是错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再好没有。可是若是对了,我们可能面临着一个惊天阴谋。”
“惊天阴谋?”
“我们大梁,泱泱大国,只可惜北有北燕,南有南楚。特别是北燕,一直对大梁虎视眈眈,是父皇的心头大患。可是北燕有高山为屏障,易守难攻。如
若征讨北燕,攻山不下,延年累月,必然粮草枯竭。因此若有一条密道直通山下,必然可以大破北燕。”萧景琰道,“而长盛公主给父皇带来的寿礼就
是这样一张密道地图,因此父皇才会龙颜大悦,就连异族王妃不立正的规矩都为公主破了。”
“什么?”皇帝大惊,“高湛,拿密道图来。”
高湛连忙捧来了图纸。
一张大梁北部地图,细细密密地描绘了崇山峻岭、水道湖泊,各种地理水文记载极其细致。其中最显眼的两座高山,便是阻隔北燕和大梁的大悲山和
龙宿山,蜿蜒相连,绵延不断。地图描绘出两山之间一道极其隐秘的水溶洞窄道,可以行军,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北燕境内。
“假的?”皇帝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图纸是真的,密道也是真的,”萧景琰道,“只可惜,送来图纸的不是大渝,而是另有其人。你说对吗,公主殿下。”
“我不懂靖王的意思。”公主看他。
“父皇,你想这些幕后主使明明武功高强,为什么自己不来劫公主,而要勾结通天帮里的内奸,把通天帮推到台前来?这恰恰是为了掩盖他们的真实身
份。”
“真实身份?”皇帝看着萧景琰,然后目光移到长盛公主身上。
他渐渐有些明白过来:“……燕人?”
“没错。”萧景琰看向公主,“大渝口音可以学习,脸也可以伪装,一张人皮面具就足够了。你们上来就杀了上官元庆大人,就是因为他曾为皇子教习,
跟公主熟稔,你们怕他看出公主有假。杀了上官大人,你们终于觉得安全了,可是没想到却有另一样东西出卖了你——那便是长盛公主最钟爱的六弦
琴。音乐不可模仿,因为它们特别需要天赋。若是天赋不够,就算后天再努力百倍,也难有惊人建树。就算你真和公主一样四岁习琴,百倍努力,却
仍弹不出技惊四座的《四伏》。因此你才故意弄伤自己的手不是吗,为的就是可以以此为借口避而不弹六弦。只可惜,你没想到蔺晨会故意吹错《岸
渡舟》,你没有真正的长盛公主那样的音乐天赋,所以你是听不出蔺晨那些细微的错处的。”
皇帝看着公主,后退了两步:“她真的……不是真正的公主?”
“真正的公主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被他们偷梁换柱了,而掉包的地方,就是白水桥。”萧景琰道,“为了迎接公主远道而来,从七月七日前一天的傍晚开
始,兵马大道及六条主要大街都拉了封路帷帐,不再准行人通行。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白水桥附近空无一人。所以那个时候在桥边水深处停了一只不
起眼的货船也没有人知道。而这货船里,就藏了一辆和公主座驾一模一样的马车,里面坐着我们面前这位假公主和她的四位假婢女。在转过弯道追兵
未至的这短短一段时间里,这辆马车从货船里行驶出来,而载着真正公主的马车转过弯道之后,就被驱赶着立刻从河台坡道处急奔而下,驶入船舱之
中。马车一旦进入船舱,他们立刻关闭舱门,射杀马匹,杀死婢女,迷昏公主,然后把船开走。而等到蔺晨到的时候,船已经过了河道转弯处看不见
了。幸而蔺晨看到了船行过后在河道上留下的水波,不然这个谜题也许永远无法解开。”
顿了顿,萧景琰又道:“蔺晨同时想到,为了防止惊马踏翻船板,船底必须用铁板加固,因此首先他们要买一艘舱内容积大的破旧货船,然后又雇来一
些修船工安装铁板。这些修船工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必定是有来无回,会和那些马匹和婢女一样被他们杀死。为怕暴露秘密,他们必定立刻拆掉马车
,然后要尽快把船装货出港。所以劫案的第二天,蔺晨才让列战英去发运粮令,就是要故意滞留住货船,一一排查。普通的货船为了多装货,怕船吃
重,肯定不会装铁板。这船装了铁板,吃水太重,排查下去,便可查到。”
“那么真正的公主呢?”皇帝问,“……死了吗?”
“没有,只是被他们藏起来了。因为真正的公主还有用处,所以他们暂时不会杀她。”他看向面前的女人,“他们要留着公主,成为你的替身不是吗。”
“替身?”皇帝被他说得有些茫然。
“这其实是一个一石三鸟之计。”萧景琰道,“这条密道是北燕暗修的,可是道路狭窄,并不适合行军,而北燕早已在这条密道的关键位置做了埋伏。父
皇如若盖下金印,将出兵令和这张地图送给戍北大将军赵鹏,而大梁戍北大军按此图行军,必遭北燕军伏击,全军覆没,有来无回。戍北军一旦遭受
灭顶之灾,北境防务必然空虚,到那时北燕肯定趁此机会长驱直入,须臾就至大梁城下。我们一旦知道兵败,再从南楚调兵,就算霓凰郡主疾驰来援
,也不一定赶得上。就算赶得上,也必定军士疲惫、元气大伤,是否可与兵强马壮的北燕一战,也是问题。此为第一。”
“而既然密道一事有诈,父皇必然质问长盛公主,此时公主必然要一死以示清白。他们留着公主,原因就在此处。到了那时,我们面前的这位假公主会
造出自杀假象,同时他们会杀死真正的公主,然后用真正公主的尸体掉包我们面前这个假公主。而公主的尸体送回大渝,大渝皇帝肯定对我们大梁痛
恨之至,因为大渝根本就没有给我们送过什么密道图,密道一事全部都是北燕设下的局。大渝皇帝自然是以为我们大梁不仅逼死了他最心爱的女儿,
还要编造理由陷大渝于不义。他丧女心痛,又恨大梁不讲情理,此时闻北燕来袭,大渝肯定不会增援,只会袖手旁观。此为其二。”
“而在金陵城内,父皇之前因为要剿灭通天帮,到处搜捕百姓,不仅通天帮遭到折损,也有不少无辜百姓受到牵连。金陵城内人心惶惶,风波不断。而
鹤天官会趁此机会浑水摸鱼,制造混乱,到时候假装为民请命,揭竿而起。等到北燕兵临城下,他必定鼓动通天帮和百姓对抗朝廷,制造内乱,到时
候里应外合,开城迎敌。此为其三。”萧景琰道,“如此三管齐下,一个月后的今日,恐怕不只是父皇的寿诞,更是金陵城破之时。”
皇帝听得冷汗涔涔,跌坐在龙椅上,哑口无言。
萧景琰看向面前的假公主:“北燕送来如此厚礼,我们不敢收也收不下。燕太子身为一国表率,不为和平之举,却作阴谋之行,如此卑劣无耻,待明日
昭告天下,必令他为天下人所不齿。”
假公主却毫无惧色,只是望向萧景琰:“靖王殿下真是会说笑,你说此乃燕太子所为,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
“一个通天帮叛徒鹤天官的信口雌黄吗?”她淡然道,“江湖人自己都不信,何况是天下人呢。”
然后她看向萧景琰:“靖王殿下,我问你,你抓到的那些北燕刺客呢,如今何在?”
萧景琰皱眉:“都已自戮而亡。”
她笑了:“也就是说殿下无凭无据?”
“你就是我们的证据。”萧景琰看她。
假公主仰天大笑,面露狰狞。
虽然仍戴着公主的人皮面具,可此时她的一举一动却已经让人觉得她完全不像一个公主了。
笑够了,假公主拿起身边的六弦琴:“靖王殿下不是一直想要听我弹一曲《四伏》吗?”
“小心有诈。”萧景琰立刻道。
高湛便叫“护驾”,一时间众多侍卫都围拢来,把皇帝护在中间。
可是假公主没有看向皇帝,只是看着面前的萧景琰。
“殿下说得没错,我曾经苦学六弦,想要模仿那个人到惟妙惟肖。只可惜,音乐确需天赋,不是努力便可成功。”她道,“可是我虽弹不了琴曲《四伏》
,却愿为大梁弹一曲真正的杀机四伏。”
她拨动琴弦,噌一声,火苗倏然窜起,引燃她身上的衣服。
……刹那间她便已浑身浴火,被吞没其中。
其十 锦囊何猜
死士,又怎么会活着成为别人的证据。
假公主的外袍上了涂了磷粉,看来是听闻了鹤天官被抓的消息,早有准备。
她引火自焚,面目烧毁,竟然叫人无从查证人皮面具后的真相。
她真正的脸,大概除了那个她誓死效忠的人,谁也没有看过。
那群黑衣刺客在被擒之前便纷纷自戮,假公主的那四个贴身婢女也都服毒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