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兵马大道劫案,于兵马大道轰轰烈烈拉开帷幕,谢幕之时却是如此静寂无声,居然连一点可以公布天下的证据也没有。
皇帝在他的六十大寿即将到来之前大病了一场,整整十日都没有上朝。
萧景琰代理朝政。这日他下了朝来,去静妃那里坐了一会儿。
静妃准备了一堆给蔺晨的小点心和滋补汤药让萧景琰带回去,末了又让红钗拿了一匹光华润目的锦绣白绢出来给萧景琰。
“我看蔺先生素喜白色,这个正好给他。”
“这是父皇赐给您的芙蓉锦,母妃怎么……”
“蔺先生救了我的儿子,我赠给他一匹芙蓉锦又算什么,身外之物罢了。”静妃说,转而又问,“蔺先生好些了吗?”
“好多了,”萧景琰说,“他自己就是大夫,母妃不用为他太操心。”
“虽然他是大夫,但是大夫也难自医。”静妃拍拍他的手,“你要好好看着他。”
“我让战英和庭生看着他呢,他如果敢不好好吃药,便让他们跟我报告。”
静妃点点头,笑了:“蔺先生来了那么久,也是时候问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若他想要一官半职,便给他封赏,若他什么也不需要,便为他在金陵开个
宅子,办些产业,好让他安心呆下来。金陵四时有美景,一园春色,三秋桂子,十里夏花,万树冬梅,看都看不尽,是个常住的好地方。”
“无须留他。”而萧景琰摇头,“对江湖客来说,金陵再好,也没有江湖好。”
“若这确实是你心中所想,便照你想的做吧。”静妃说,“只是,相闻虽好,终归不如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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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回到靖王府的时候,蔺晨已经醒了,正在努力使唤列战英和庭生。
最近病了一段时间,蔺晨算是明白过来了,当病人要比当大夫好。
当大夫的时候他总是着急上火的,恨不得把那些不听话的病人当成祖宗。
现在当了病人,谁都围着他转,谁都当他是大爷,轮到别人来着急上火了。
庭生正端着太医煎的药给蔺晨喝,但是蔺晨却不肯喝。
“这药方没用,苦楚十分,药效一分,我喝不下去。”
庭生正苦恼着,一看萧景琰进来,立刻就像得了一个大救星。他正要跟萧景琰告状,冷不防蔺晨夺下了他手里的药碗。
萧景琰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笑着瞅蔺晨:“怎么,刚刚喝不下去,看到我就喝得下去了?”
“喝得下去,”蔺晨咧嘴一笑,“药苦,殿下甜。”
这家伙!萧景琰在心里暗暗摇头,最近熟稔了之后,说话是越来越不知真假不分轻重了。
不过萧景琰却并不恼他。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蔺晨:“母妃给你的。”
“静妃娘娘?”蔺晨好奇地接过来,“这不是上次陛下赐给娘娘的芙蓉锦吗?”
“母妃说蔺先生素喜白衣,最近又烂了好几身衣衫,刚好用得上。”
蔺晨正要道谢,没想到列战英却在旁边开了口。
“蔺先生老老实实伤了一场,整个人都刀削一样去了一层肉,”列战英对萧景琰道,“殿下您快跟静妃娘娘去说说,就说蔺先生用不上这芙蓉锦了,现在
他不用穿白衣显瘦也很瘦。”
列战英天天被蔺晨抢白,今天总算是报仇雪恨了一回。
在蔺晨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和庭生一起脚底生风,飞快地跑走了。
“兔崽子。”蔺晨想拿点什么丢他,奈何肩膀还没有好全,一动便扯着疼。
“又乱动。”萧景琰瞪他。
蔺晨只得老老实实把手收回去,端着药碗正要喝,突然发现了什么。
“殿下把头发束回去了?”
“不束发也敢入朝堂的,天下唯先生一个。我可不敢。”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蔺晨。”蔺晨撇嘴,“先生先生的,我知道我比你先出生一点,但是这叫来叫去的,倒把我叫老了。”
“人要知老服老,不能倚老卖老。”萧景琰逗趣道。
话一出口,却发现有点不像自己。
列战英说得对,他想。蔺晨来了之后,他突然就不是那个无趣的靖王了。
他是这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情有欲还有了一点点趣味的萧景琰。
他有点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是又有点害怕这样的自己。
……怕的是故人去后,满园留芳。
“真公主找到了?”他听见蔺晨问他。
“找到了,就在通天帮的一处宅子里藏着。没想到鹤天官居然会把人藏在通天帮的眼皮子底下。”萧景琰回答。
“鹤天官这个人,总喜欢铤而走险,相信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么会上钩,亲自来盗我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情报呢。”蔺晨说
,又想起来问,“你父皇病可好了?”
“好些了,估计再有些时日就可重新上朝。”萧景琰说,叹了口气,“此次六弦琴一案,虽说是北燕设局在先,可是燕太子关山宴齐就是看准了父皇参不
透浮名放不下江山,若非父皇一心图谋北燕企图有一天能执掌天下,又怎么会差点让北燕的阴谋得逞。”
……可是这个人依然是他的父亲,他改变不了,萧景琰想。
“等到人有一天坐上那个位子,不知道是不是都会变成那样。”萧景琰低头沉吟,“他不过步上了他父亲的后尘,而我……”
“别怕,”可蔺晨打断了他,“你不是他,也永远不可能变成他。”
萧景琰抬头看他,可蔺晨笑笑,岔开了话题,问:“公主可好?”
“还好,”萧景琰回答,“公主金枝玉叶,哪里受过这么大的难。被关了这么久,精神遭受极大折磨,一直不言不语,不哭不笑。我如先生说的,请人找
了一把六弦琴给她,公主就开始弹琴,弹到手指都破掉了,她终于哭了。”
“音乐可以抚慰人心,”蔺晨点头,“能哭出来,这心里的苦楚就不那么苦了。”
“母妃正在竭力安抚她,并打算等到寿宴过后,就立刻送她回大渝,好让她尽快跟家人团圆。她本来确实是代表大渝来跟父皇谈联姻的,可是经此一事
,她怎么都要回大渝去。父皇也理解她的心情,并不留她……只可惜,那伙北燕死士已经全部自戮或服毒,假公主也焚身以火,竟然连一个证人也找
不到,我们就算要向北燕太子关山宴齐问难,也无凭无据。”萧景琰皱着眉道。
不过蔺晨的重点似乎并不在这里。
“这么说……殿下这次成不了亲了?”蔺晨翘起嘴角。
“先生莫要取笑我。”萧景琰道,然后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蔺晨。
蔺晨打量手里银色的小东西:“耳鼓扣?”
“你之前耳朵上挨了一刀,裂了一个口子,太医说戴个耳鼓扣固定伤口好得快些。”萧景琰道。
“看这质地,是梨花银,梨花银矿十分珍稀,百矿有一便算幸运。再看成色,成色当是最好的那等,再看这工艺,工艺是……”蔺晨突然吃了一惊,“这
是挽梦人的手笔!”
他抬头看萧景琰:“挽梦人打造的饰品枚枚精妙绝伦巧夺天工,可惜他早已过世多年,过世前把自己的大部分作品烧了个干净,现在留在世上的全是价
格奇高的孤品……这么精巧又昂贵的东西,可不像是殿下的。”
“不是我的,但是我赢来的。”
“八门赌坊?”蔺晨看他,见萧景琰点头,又道,“哪个倒霉鬼输了个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
“愿赌服输罢了。”萧景琰说。
几日前,萧景琰去八门赌坊见了魏通天。
被关押在天牢的通天帮的人和被误抓的百姓已经全数放了出来。
他命刑部侍郎林广涛负责安排这项事务,受伤者派以官医,误工者补偿钱财。
“靖王殿下真的不动通天帮吗?”魏通天问他,“现在北燕奸细已经铲除,通天帮对朝廷也没有了用处。我还以为殿下会借着鹤天官谋逆的罪名,趁机将
我们通天帮一锅端起呢。”
“约定就是约定。”萧景琰说,“那日在野林中,你答应过我,通天帮绝不伤天害理,危害百姓。我也答应过你,不动通天帮,并将鹤天官交给你处理。
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通天帮早就立下了规矩,背叛通天帮的下场就是通天无路,入地不能。
鹤天官选了死门,那么生死乾门一进,就再也出不来了。
可是魏通天没有杀他,只是将他永远拘于乾门之中。
“没想到成大事如魏帮主者也有心软的时候。”萧景琰说。
“其实公主劫案发生之前,我已经怀疑过鹤天官,但是在内心深处我不想相信,这件事,我也有责任。通天帮创立之初,谁都欺负我们兄妹年纪小,不
把我们放在眼里,再加上我们一个男生女相,一个女生男相,总有人说我们乃是天生异类。只有鹤天官不同,那个时候他不过十几岁,一头乌发,相
貌堂堂。可他从来不另眼看我们。他总说,若这天底下所有人都长一个模样,该是多么无趣。他还故意把一头黑发染成全白。他说,若要做异类,我
便同你们两个一起都做异类好了。大千世界,各有生机,他们做他们,我们做我们,就是最好。”魏通天说到这里,忍不住慨叹一声,“可是没想到通
天帮越来越壮大,他对权势的渴望也越来越大,区区一个通天帮已经远远满足不了他了。他想要当皇帝。他说北燕太子关山宴齐和他约定,金陵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