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心头一惊,他站得离莫惜花最近,立刻伸手朝莫惜花抓去。
可还是慢了一步,手从莫惜花的手臂上滑过,什么也没有抓住。
莫惜花撞向栅栏,一声脆响,本已有些松弛的栅栏应声而断。她从碧波廊的尽头跃出去,宛如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一样,在清晨第一缕照进山林的
阳光里坠下去,跌落山涧湖边。
鲜血从她的黑发里渗出来,不断扩散开来,仿佛红色嫁衣飘舞的边缘一般。
萧景琰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空空荡荡的。
他握紧了拳头,然后把手背在身后。
其十 归去来兮
他们从碧玉山庄出来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
“莫惜花的尸体怎么处理?”蔺晨问。
“不如就在温敏儿的墓旁择一福地,将她安葬。”萧景琰沉沉地说,“她一生孤独,唯有一个温敏儿待她好,她们姐妹生前不能同飞天地,便让她们死后
相偎相依吧。”
蔺晨点了点头,然后想起来什么。
“要我说,这件案子还有一个凶手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他道。
“谁?”萧景琰问。
“你的父亲。”蔺晨说。
“大胆。”列战英怒目而视。
“我说错了吗,这大实话还不让人说了。”蔺晨说,“君无戏言。这一句话便葬送了几个人的一生。也是,天下都是他的。一个女人的人生,几个人的命
又算什么。”
萧景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见蔺晨摇着扇子,走下碧玉山庄的台阶去。
靖王妃正在婢女的搀扶之下,要登上轿子。
蔺晨道:“王妃留步。”
“蔺先生找我何事?”
“其实我有一事一直想要问王妃,”蔺晨说,“昨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去了西宅小径找吴琼芝,只有靖王妃留在碧波廊照顾昏过去的吴夫人,那莫惜花
返身回到碧波廊的时候,王妃看到她了吧。”
靖王妃沉默了一下道:“如果我说我忙着照顾吴夫人,无暇顾及其他,什么也没有看见,蔺先生会相信吗?”
蔺晨微微一笑:“那么在莫惜花返回碧波廊去到火头陀被杀的房间之前,那个重新用来装入鬼面假装怀孕的羽枕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在你们卯时齐聚碧
波廊之后,我让王家管事去查了所有客房,并没有哪个客房少了羽枕。当然,唯一没有查的便是王妃的房间。您的身份尊贵,王家不敢进去查。”
王妃叹了口气:“看来蔺先生什么都知道了。其实我在喜宴上刚刚见到赵夫人的时候,就认出了她曾是温敏儿身边的那个婢女。我知道她隐瞒身份,定
有隐情,便叫住她问话。她只对我说,她这么做只是为了给她家小姐讨个公道,央求我看在故人的情分上,不要揭穿她。我便答应了,却没想到她竟
然做出这样惊人的举动来。”
“你打算告诉靖王殿下吗?”然后她问蔺晨。
“不,我不打算告诉谁,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靖王妃恍然道,仿佛是自问,又是在问一位早已远去的故人。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缓缓念道,“也许是因为我和那位故人,有着一样的期盼吧。”
一阵风过,满山飘樱。靖王妃仰头看着,再次追忆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场春日宴。
那个时候,还那么年轻的温敏儿和同样那么年轻的她站在山坡上,远眺着整座金陵城。
远远的金陵城内,一条大道上过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抬着金灿灿的喜轿,锣鼓喧天。
你觉得那是什么?温敏儿问她。
喜轿啊。她不解其意。
不,我倒觉得是个笼子,无论怎么金装玉裹,都是要铐住我们一辈子的枷锁。温敏儿说。
不过呢,温敏儿微微一笑,我是一只鸟儿,又怎么肯在笼子里呆一辈子!
她默默地听着,明白也不明白。一阵春风吹过,拂乱了她的头发。温敏儿大笑起来,拉着她就跑。
在漫天飞舞的春樱里,两个女孩微笑着跑下了山坡,就像是两只张开了翅膀的鸟儿。
……仿佛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她们可以自由翱翔之所。
“如今温敏儿自绝笼中而死,莫惜花舍身撞笼而亡,而我和那个人呢,却还要在这金装玉裹的笼子里,永远地困下去。”她说。
蔺晨顺着她的目光望上去。
台阶顶上,萧景琰孓然孤独的身影笼在一片清寒苍凉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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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慢悠悠地往四月里去了,可是金陵的春寒却依旧渗人。
说好了等到春桃开了要一起喝个酒,春桃没开,酒也没喝成,蔺晨却要打道回琅琊山去了。
破了金缕衣案有一段时间了,蔺晨都没有怎么见过萧景琰。
先是靖王妃要求离开靖王府,前往五重塔吃斋念佛一段时间,好为了温敏儿莫惜花姐妹超度祈福。再是最近宫里似乎出了什么事,萧景琰一直往宫里
跑,因此几乎不在靖王府里。
刚刚破案的时候,皇帝曾经召蔺晨进宫,问他需要什么嘉奖。
琅琊阁什么都不缺,蔺晨说,只是我骑来金陵的那匹马终于是老死了,所以陛下只要赐给我一匹马,让我能回琅琊山就好了。
皇帝挥了挥手:赐蔺先生一匹汗血宝马。
现在,蔺晨抄着手皱着眉头站在那里:“这是什么?”
“西域来的汗血宝马啊。”
蔺晨绕着面前的活物走了一圈:“说实话,这是一头红色的骡子。”
列战英“噗”一声笑了。他没忍住。
“这真的是汗血宝马。”然后他正了正声音,“它只是还没有长开。”
“好啊,知道我要走了,人走茶凉,就敢这么报复?”蔺晨用扇子点点他。
为了报复他骑一匹老马来,居然让他骑一头骡子回去。
“我能不能不要这赏赐?我认栽,我就自己花钱去西城的集市上买一匹马得了。”他说。
“这可是陛下的赏赐,皇命难违,您不要为难我。”可是列战英说。
拗不过他,蔺晨只得挥了挥手:“行行行,我收了,又能有多慢呢。”
……两三个时辰之后,他才刚刚走出金陵城。
结果那“汗血宝马”一看到金陵城外的绿草便立刻甩不开蹄子了,把他撂到一边,开始大口啃起草来。
蔺晨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东西是拉也不走,踹也不走,他毫无办法,只得在原地等着这东西饱餐完毕。
远远听见有谁从大道上来,马蹄上卷起了一阵尘土。
好快的马!蔺晨想。
过了金陵,我也得找个驿站换匹快马才行,他想。
不然照这个“汗血宝马”的走法,他得走到须发皆白才能走回琅琊山。
等等……他突然觉得飞奔而来的马有点眼熟。
列战英骑在马上,对他大喊道:“蔺先生留步。”
“我也没动啊。”他抄着手想。我是想动也动不了。
这么想着,列战英已经到了跟前,翻身下马来,把又一个锦囊交给蔺晨。
“这是殿下让我给您的。”
蔺晨施施然打开来,上书故人的四个大字。
——还找蔺晨。
这个害人不浅的梅长苏啊,蔺晨摇了摇扇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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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大步走入靖王府的时候,萧景琰正站在院内,若有所思。
春风吹过,初樱被扬起,浅浅碎碎地落在萧景琰的头上。
蔺晨觉得有一瞬恍惚。
……仿佛人生若只如初见,又似浮生经年已白首。
“蔺先生来了。”列战英报告,他才如梦初醒。
看到蔺晨回来,萧景琰似乎有些愧疚。
“这次本不想叨扰先生,可是又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结果没想到打开小殊给我的第二个锦囊,他的建议居然还是让我去找先生。”
蔺晨看到萧景琰的手里紧紧握着第三个锦囊。
“若先生不愿,我便……”
他伸手去拆第三个锦囊。蔺晨却用扇子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不用拆了。”他轻轻一笑,“我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
【三锦囊求智计】完
卷二《四杯酒》上
“然后王昭仪便死了。”萧景琰说,“死因是一杯毒酒。”——题记
其一 一杯酒
节气历上的春天已经到了,但是金陵的春天却似乎要晚一点。
王庭芳穿着一件紫藤粉黛套锦袍,簪着一枝琉璃挑翠坐在庭院之中。
她才二十刚出头,犹如一枝含苞待放的花信,仿佛只等着第一缕春天的气息,就会蓬勃怒放。
她是去年才入了宫,这一年来,皇上的恩宠自然是不用说的。
入宫没多久,皇上就给她册了昭仪。
在品级上,现在她只比后宫里两个炙手可热的人物,静贵妃和越贤妃差了一两个品级而已。
更重要的是,她还年轻。
新年之前,西域使者曾到金陵来拜见大梁皇帝,带来了三件进贡给皇帝的宝物。
葡萄美酒夜光杯,玲珑剔透玉扳指,翡翠流霞芙蓉锦。
这里面最最精致贵重的便是这夜光杯,杯子通体镶嵌满了金红和翠绿的宝石。和夜光杯一比,另外两件宝物就逊色得多了。
可是皇上把夜光杯赏给了她。另外两件玉扳指和芙蓉锦则给了越妃和静妃。
越贤妃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出尘脱俗的大美人,曾经宠冠六宫,她的孩子还被立为太子。虽然现在太子被废,但是她却依然把持着贤妃的位置。而
且皇上怜惜其与子分离,深宫寂寞,也会时常去看望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