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你便自由了,惜花,天高地大,你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吧,温敏儿对她说。
我哪里也不去,小姐的身边才是惜花的归处,莫惜花回答。
傻瓜,温敏儿笑了,我若入地狱,难道你也入地狱?
“可是你知道的,你家小姐不是王氏父子杀的。”蔺晨说。
“没错,我知道,从我取回那件金缕衣的时候就知道了。”莫惜花说,“小姐是自杀的。”
其九 同飞天地相偎依
温敏儿案之所以找不到凶手,找不到凶器。
因为本就没有凶手,没有凶器。
心爱之人已背叛了自己,温敏儿也不愿和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度过余生,于是便决定自我了断。
可是她不想就这么死了。
她最钦佩的人是那个女中豪杰霓凰郡主。她想要像霓凰郡主一样做件惊天动地的事。
如果活的时候无声无息,她便要死得振聋发聩。
……所以她才策划了这样一桩震惊金陵的案件。
在上轿之前,温敏儿穿好了除了金缕衣这件外袍之外的全部喜袍,然后算准位置刺了自己一刀。
她从小也学习一些刀剑拳脚,对剑术有些研究。她算好了,伤口不会太深,不至于速死,但是若不立刻止血,在到达王家府邸之前,必定流血身亡。
她首先用喜帕扎好伤口,然后才披上了金缕衣。
她头戴金凤冠,身着金缕衣,沉重得很,再加上新嫁娘需要有喜婆扶上轿子,因此就算她步履有些蹒跚,也没有人会认为有什么异常。
而且就算里面的衣服被伤口渗出的血染红,渗到金缕衣上,因为她一身红色,也看不出来。
她就这样,带着死亡的气息,登上了喜轿。
上了轿子,她再解开包扎伤口的喜帕,让伤口血流不止。
唯一的问题是,她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登轿,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金缕衣不可破损。
所以适才她只用刀刺破了内里的衣服。但是刀却不能带上轿子。
可金缕衣上又必须要有刀痕。
在这之前,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试验了三天,如何用一支簪子在衣服上留下像刀一样的破口。她觉得自己成功了。但是可惜,她唯独没有拿金缕
衣试验。因为金缕衣只此一件,她无法试验。
金缕衣是江南织造定制的,九九八十一道金丝染线里加了茂春松的树汁,因此更加坚韧,若用簪子挑断,绝对无法像刀刃的破口那样平整。待到鲜血
完全凝固,如果仔细对着光看的话,就会看到金线端上有一些毛糙。这就是为什么蔺晨和莫惜花会看出一些蹊跷,而当时验尸的仵作看不出来,因为
温敏儿浴血而死……那件血衣久久不干。
得知温敏儿惨死的消息,匆匆回到金陵的莫惜花从温父手中接过这件金缕衣的时候,便知道了温敏儿之死的真相。
她心里恨极了崔征。正因为他的背叛,小姐心灰意冷之下,才会想到了结残生的念头。
于是她回去书院各处打听,却发现了更加奇怪的事实。崔征消失了,他没有参加第二年的考试,没有回家,也没有如他跟家里禀告的,南下经商。
蔺晨点头:“之前探子来报,说去拜访崔征哥哥的时候,听闻多年前还有别的人在查找崔征下落,原来是你。”
正在线索全断之时,许是天意注定,让莫惜花遇到了假冒赵炎的火头陀,看到了他那把镶玉刀。莫惜花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块玉佩,那是自家小姐送给
崔征的定情信物。
这块玉佩,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司马曹主事的身上?
她决定隐姓埋名,留在金陵探查。慢慢地,她终于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她发现,这个司马曹的主事,虽然是个小官,却和金陵王家走得很近。而崔征昔日的同学刘南至突然被拔擢为兆南府尹,这中间王家也起了莫大的作
用。
也许王家才是关键,莫惜花想。
可是王家家大业大,做事又小心,很难有突破口,于是她决定舍远求近,先接近这个假赵炎。
嫁给假赵炎之后,她终于理清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原来三年前王温两家联姻,是王家期盼已久的事情,为的是加强王家在礼部的势力,又怎么会让一个区区崔征来破坏。而那个时候火头陀犯了杀人重
罪,又正好被无瑕剑白文新打伤,于是在川南被官府拘了,正待秋后处斩,王家偷偷用一个死囚将他换出,要他杀死崔征,并允诺新的身份和高官厚
禄。
火头陀本来就一文不名,被江湖人追杀,已经无法立足江湖。能够得王家护佑,自然是再好没有了。所以两家大婚前不久的一个晚上,王大人让刘南
至约了崔征在一个地方见面,然后派火头陀截住了崔征,并用五毒化骨针杀了他。杀了崔征之后,火头陀用包袱卷了崔征的血衣,连同他的腰牌一同
交给了王家,算是把事情办成了。王家兑现了承诺,将无亲无故的川南司马曹的赵炎调任金陵,又让火头陀在路上截杀了单身赴任的赵炎,然后顶替
赵炎谋得了金陵司马曹主事一职。
可是王家没想到的是,火头陀留下的那块温敏儿送给崔征的玉佩,后来恰好被到处打探的莫惜花看到,才终于发觉了这个金陵新来的司马曹主事的真
面目。
“你说我指示火头陀杀人,可有证据?”王大人说,“若是没有,你却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便告你一个诬告罪。”
“我敢在这里说,当然是有证据。”莫惜花说,掏出一封信笺递给萧景琰,“这是刘南至的笔供。”
原来刘南至虽然去王家告密,但是本来是想给自己谋个官位,再让崔征这个同乡得点教训,他没想到王大人居然会派人杀了崔征。那个晚上,王大人
让他约崔征出来,他本以为崔征要挨揍,便躲在旁边想要看看热闹,却没有想到看到了崔征被杀的一幕。他吓得屁滚尿流,赶紧逃回了书院。到了午
夜,王大人派人来了,要他把伪造的书信交给温敏儿、书院以及崔征的家人。刘南至不敢跟任何人说自己看到了什么,怕自己也会落得如同崔征一般
的下场,只好照做。
“全部经过,刘南至已经写在这份笔供里,”莫惜花说,“原来崔公子并没有背叛,而是被火头陀这个恶贼给暗害了。本来小姐也不用死,而这一切的罪
魁祸首便是你,王珏王大人。你身负如此血债,居然还敢不认。”
“我不认。就算去了皇上面前,我也不会认。”王珏阴恻恻地笑道,“莫惜花,你说火头陀握着你家小姐送给崔征的玉佩,这最多也只能证明火头陀杀了
崔征。火头陀这样的江湖魔头,谋财害命也正常。至于你说他杀害赵炎冒名顶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提拔一个人都成了杀人证据了?一切都
是你的猜测和想象而已,你并没有真的看到我买凶杀人。而刘南至也已经死了,我也可以说,这份笔供是你以死要挟,逼他写的。现在所有证人都死
了,死无对证,都是你一面之词……”
“谁说所有证人都死了?”莫惜花微微一笑。
“什么?”
“靖王殿下,这里写着刘南至的关押地址。”莫惜花呈上一封密函,“靖王殿下,您派人去提他,真相如何,一审便知。”
靖王接过密函:“你没有杀他?”
“刘南至虽然告密,但是并未杀人,而且他最开始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害死崔征。他罪不至死,所以我没有杀他,只是放了他一点血,让他也吃点苦头。
然后我留下一根五毒化骨针和血书,好让金陵重新记起这桩旧案。”莫惜花说,然后看向萧景琰,“而且我想,如果靖王殿下要扳倒家大业大的金陵王
家,也会需要一个证人。”
王珏脸色发白,全身气得发抖:“你……”
“还愣着干什么?”靖王说,“还不给我将买凶杀人的犯人王珏拿下,即刻送交刑部。”
看着王珏被靖王属下拖走,莫惜花向萧景琰道谢。
“多谢靖王殿下为小姐讨回公道。”莫惜花道,“大家都说小姐是名动金陵的美人,可是她长相虽秀美,内心却刚强,是个宁折不弯的女子。她不想连累
我,所以没有告诉我真相,只想让我远走他乡,过上好日子。她虽决定自绝笼中而死,却希望我能够替她展翅高飞。只可惜,我辜负了小姐的好意。
可是我虽然化身恶鬼,却并不后悔。”
她从衣服下扯住羽枕,掷在地上。羽枕破裂,露出鬼面。
“我当然没有怀孕,”她冷笑,“我怎么可能给一个害死小姐的恶贼生孩子。”
然后她看向萧景琰:“小姐生前想要像霓凰郡主一样活得轰轰烈烈,没想到真叫她做出了这样一件大事,骗了整个金陵城整整三年。可是,也到了该真
相大白的时候了。现在惜花心愿已了,但凭靖王殿下处置。”
“莫惜花,你杀害火头陀,劫走刘南至,装神弄鬼,危言耸听,你可认罪?”萧景琰问她。
莫惜花跪下道:“小女认罪。”
萧景琰叹了口气:“鉴于你事出有因,又情深义重,本王特赦你死罪,待刑部查清前因后果后,罚你发配岭南。”
莫惜花再拜谢恩:“惜花多谢靖王殿下大恩大德,但是惜花不愿去。天大地大,小姐的身边才是惜花的归处。”
“不好。”蔺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