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刚刚上桌,明台就下楼来了。
昨天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今天却就像是跟他大哥保证过的一样,收拾好了自己。
阿诚见他刮了胡子,又把头发整理得服服帖帖,终于放下心来。
只不过,那双心碎流泪过的眼睛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哎呀,你的眼睛怎么了?”明镜大惊,立刻凑过去看,“让姐姐看看。”
“别看了,姐,就是给蝎子蛰了一下,肿了。”
“哪里来的蝎子,这么毒。”
“不怕,它们蛰我,我就给它蛰回去。它们毒,我就比他们更毒,”明台说,“钱债钱偿,血债血偿。”
“血什么血,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明镜松了口气,“快坐下来吃饭,吃了饭,去苏医生那里看看眼睛。”
“真没事,姐,这点小事就别麻烦苏医生了。”
明楼正在旁边看报纸,冷不防明镜一巴掌把他的报纸拍下来。
“你看看,你弟弟被蝎子蛰成这样,你还像个没事人在这里看报纸?”
“怎么又是我的错,”明楼不满,“他是被蝎子蛰的,又不是被我蛰的。”
还好是蝎子,蛰了也就肿肿,阿诚想。这要是被毒蛇咬一口,命都没了。
“我就知道这个家不能交给你管,我才离开家几天,明台就被蝎子蛰了,我要是再多走几天,这个家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了。”明镜说。
“所以大姐你这不是回来了吗,这个家没有你不行啊。”明楼一边狗腿着,一边又拿起了报纸。
“可怜明台今天要去相亲的,眼睛肿成这样,让他怎么见人。”
“姐,我长得英俊,不怕的。”明台说着,站了起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下午两点,苏医生诊所旁边的咖啡馆,约好了和程小姐见面,你不要迟到了。”明镜嘱咐他。
“知道了。”
明楼看看桌子上的车钥匙:“那小子又把车钥匙忘了。”
阿诚立刻站起来:“我给他送过去。”
等明台走到花园的时候,阿诚刚好追上了他。
“车钥匙。”他把钥匙交给明台。
“哦,忘了。”明台说,“车子修好了,但是总想不起来拿钥匙。”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
“你还好吗?”阿诚开口。
“没事了。”明台说,“该流的眼泪,昨天都流完了。”
阿诚不知道怎么安慰明台。可是那样的悲痛,他完全感同身受。
只要想想,如果明楼不是毒蛇,那么死的就会是明楼。
阿诚甚至不愿意去想那样的结果。
“阿诚哥,我眼睛是不是真的很肿?”明台说,打断了他的思绪。
“想听真话?”他问。
“真话。”
“肿得像两个核桃。”
“真的这么严重?”明台听了,立刻去包里扒拉,然后找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了。
“这样是不是遮上了?”他问阿诚。
“遮是遮上了,”阿诚左右看看,“可是这哪来的眼镜,这么丑?”
明台笑了:“这是我大哥年轻的时候在欧洲留学时戴过的,他现在每天为了扮汉奸都戴着金丝眼镜,这副就被我偷来了。”
只要想想明楼年轻的时候戴着这副眼镜的蠢样自己没有亲眼看到,阿诚就觉得自己亏得慌。
“我从来不知道男生也能哭成这样,昨天你在楼梯上大概哭了一两个钟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停不下来了。”看明台还在那里调整眼镜,他嫌弃地对明台说。
“你还笑我?小时候明明是你最爱哭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让你帮我去摘果子,你爬到树上下不来,简直哭成了个小泪人儿,把我吓坏了,直到大哥过来,叫你不要哭,你才终于不哭了。”明台指着花园里的一棵老树,“哪,你看,就是这棵树是不是……”
突然明台掩着嘴,眼珠转了转:“等等,我说漏嘴了?”
阿诚震惊地盯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明台点点头,一脸懊恼。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你来我家吃饺子那晚。”
“什么?”阿诚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你说你叫阿诚,所以我一下子就记起来好多小时候的事情。”明台自鸣得意,“再说了,你的样子倒是变了好多,但是你看大哥的眼神变不了。”
阿诚脸上一热:“胡说什么。”
“好好好,我就爱胡说,听不听随你。”明台说。
“你明明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阿诚问。
“明明是你先装作不认识我们的,我还以为你不想提小时候的事情呢。”明台说,“看破不说破,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
原来如此,阿诚想。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是谁,你为什么还在餐桌上……”
“叫你大嫂?”明台说,然后狡黠一笑,“都说了,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阿诚作势举手要劈他,明台连忙装作讨饶。
昨天他们在烟花间打了一架,对阿诚的武力值,明台还是心悦诚服的。
“那你大哥……你大哥知不知道?”阿诚问他。
“大姐总说我是人精,可是我跟我大哥的道行没得比,我要是人精,他就是千年人参精,道行不是一个级别的。你说我大哥知不知道?”明台看着他,“这个家里,大概只有大姐和阿香还被瞒在鼓里。万一哪一天让大姐知道了你们这么耍她,她一定会扒下你们一层皮来。别指望我啊,到时候我肯定装傻到底,说自己完全不知情。”
他看阿诚皱着眉头:“好了好了,我就不在这里胡说八道惹你烦了,我去执行任务了。”
“哎,你不是去相亲吗?”
“怎么,大哥还没告诉你?”明台压低了声音,“程小姐就是我的下一个任务。”
看着远方的时候,明台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从今往后,阿诚哥,我不哭,我要笑。因为曼丽最爱笑了,”明台说,“我要帮她把她没有笑够的份儿也笑了,把她没有活够的份儿也活下去。有没有埋葬的地方又有什么关系?等到战火消弭之后,这片土地全都是她可以安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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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回去的时候,明楼正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喝咖啡。
他一屁股坐在明楼身边。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他直接问道。
明楼放下咖啡:“那小子的嘴果然不牢靠。”
“回答我的问题。”
“很早。”
“多早?”
“在我回上海之前就知道了。”
果然如此,阿诚想。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知道你想以什么样的身份与我相见。”明楼说,“若你想做我的下属,我便是你的长官。若你想做我的旧友,我便是你的故人。若你想跟明台一样当我弟弟,我便是你的大哥……”
“若我想做你的仆人,你会是我的大少爷吗。”阿诚打断了他。
明楼叹了口气:“你果然还在介意我当初没有带你走的事情?”
“没有。”阿诚摇头,“我觉得你当年不带我走是对的。不然,也许我现在还只是个仆人而已。亏得你当时心肠一硬,才有了现在的我。也许我还得谢谢你。”
“再说了,现在的你不需要仆人,你需要的是战友。”然后他说。
“你能明白就好。”明楼说。
阿诚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他依旧记得那时的心痛,绝望,觉得失去一切,走投无路。
可是,自己的世界着了大火,焚天毁地,在别人来说,却不过只是掉了一撮小小烟灰。
有些事情,说开了,也只是这样而已。
没关系,他这辈子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爱,他想。
因为他不需要。
因为他爱无所爱。
“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了和汪曼春在一起,去求你大姐,结果被你大姐打了半死,罚跪祠堂,还三天三夜没有吃饭的事情吗?”他问。
“记得。”明楼点头。
“那个时候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阿诚说。
“还好,活下来了,活得挺好。”
“都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在你身上得到了充分印证。”
“怎么说话呢。”明楼笑了。
阿诚也笑了,顿了顿,他说:“你知道汪曼春那天也有可能会上那辆装着炸弹的车?”
“我知道。”
“我以为你爱她?”
“很多事情也许并不是你看起来的那样。”明楼说,叹息了一声,“我有姐姐,有弟弟,唯独没有妹妹。本来,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妹妹。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阿诚想,明楼是一个比他更好的伪装者。
他对汪曼春,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就连自己,如今站得离他如此近,都无法看清,汪曼春又怎么能看清呢。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跟王天风提的要求到底是关于什么。”他问明楼。
“我要求把你调到秘密情报组,让你成为我的生死搭档。”明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