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你,是汪曼春杀了她,是日本人害死她。”而明楼说,“有一天他们定会为他们犯下的罪行血债血偿。”
“曼丽这辈子吃了太多苦,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我说让她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战争结束了,我就带她去最好玩的地方,吃最好的东西,让她过上最好的日子。可是她说,不要紧的,她从小吃苦吃惯了,不怕吃苦的。她还说,只要是跟我在一起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他们坐在阶梯上,明台把脸埋在明楼的颈窝里,哽咽着,泪流不止。
即便坚强如明楼,阿诚也看见他红了眼眶。
“大哥,她是我喜欢的人啊,你懂不懂?我喜欢的人没了,这辈子再也没有第二个了。”明台嚎啕着。
而明楼反手紧紧搂着明台的脑袋,然后把下巴搁在这个心碎的弟弟的头上。
“大哥知道。大哥知道。”明楼睁着眼睛,一遍遍地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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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台闹到掌灯时分才睡着。
阿诚坐在明台的床边看他睡得很安详,可是脸上还有没有擦干的泪痕。
分开的时候,这小子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年,阿诚想,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明台从小就是机灵鬼,脑子特别好使,却总爱淘气。
明镜总说明台长不大,但是也喜欢他长不大。
长不大的孩子好,烦恼比普通人少,不像阿诚自己,从小就心事沉重。
可是就连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年,如今心底都刻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阿诚又看了一会儿,伸出大拇指帮明台揩了揩泪痕,又帮他小心掖好被子,才从房间里出来。
下了楼,却看见明楼正坐在客厅里等他。
“肩膀又伤了是不是,”明楼说,“走,去我书房,我帮你弄弄。”
“不用了。”阿诚说,“今日晚了,不方便麻烦苏医生过来,明天一早我去她诊所一趟就行。”
“这怎么行,不能拖过夜的。”明楼说,看阿诚还犹豫,就眯起眼来,“怎么,怕我吃了你?”
“骨头硬,怕你嚼不烂。”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明楼在背后推开书房门,“来吧。”
不想服软,阿诚只好跟了进去。
明楼取了医药箱出来,背对着阿诚整理纱布。
“把衣服脱了。”他说。
“啊?”
明楼回过头来,看他在那里发愣:“我帮你脱?”
“不劳烦长官。”
阿诚脱了外套放在沙发上,然后开始脱衬衫。明楼已经准备好了,就坐在沙发上,看他一颗颗解衬衫扣子。若不是自己确确实实受了伤,这情景委实看起来有些不太健康。
“明董事长和阿香去苏州的事情,是你故意安排的吧。”为了消灭这尴尬的气氛,他岔开了话题,“你知道明台肯定一时接受不了于曼丽的死,又不能让你大姐看见他那个样子,所以找个方法把她们支开一段时间。”
“知我莫若阿诚。”明楼首肯。
“免了,别给我扣大帽子。”
衬衫终于脱完了,明楼示意阿诚坐在自己旁边,然后仔细查看他的伤口。
离得太近了,大概到了只要微微侧过头,就可以吻上的程度。阿诚只有把脸别开,一直看着别的方向。
“还好,伤得不严重。”明楼说,仿佛浑然不觉,“我重新帮你包包。”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
“你要对我有信心,想当年在军校的时候,我所有科目都是第一,医疗救护课也是。你知道王天风为什么讨厌我吗,因为当时在军校的时候,我永远都是第一,他第二,永远只能在我下面。”明楼说,然后想起来问,“王天风最近没有再找你了吧。”
“干嘛,防他跟防贼似的?”
明楼微微一笑:“不怕贼偷,怕贼惦记。”
因为通过了明楼提到的那个所谓“考验”,阿诚已经被调离了军统上海情报站二组,脱离了和王天风的隶属关系,正式加入了明楼所管辖的军统秘密情报组,成为了明楼的下属。
阿诚去跟郭骑云交接的时候,郭骑云一脸憋不住笑的表情。
“笑个屁啊。”他瞪了郭骑云一眼。
“你笑我这么多年,我笑你一次不行啊。”郭骑云说,然后凑过来,“听说你把你的直属长官睡了是不是?”
他一定是从王天风那里听到的风声。
“胡说八道什么,没有的事。”
“哎哎哎,脸红了脸红了。”郭骑云哈哈大笑,“你啊,这叫夜路走多了终于遇到鬼,自家人睡了自家人。”
“你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吗?”
“不能。”郭骑云说。
他想起来问明楼:“你是怎么跟王天风说我俩的事的?”
“我什么也没有说,他只要按照约定把你交给我就行,别的事情都不是他管辖的范围。”
“你不怕他误会?”
“有什么好误会的,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明楼微微一笑,“淫者见淫。”
这人!
“那个时候你明知道我要坑你,为什么不阻止我?”阿诚想起了他那个如今想来愚蠢至极的仙人跳。
“那时我正在头痛,想有什么办法,既可以稳住逼婚的汪曼春和大姐,又能把你调到离我身边最近的位置来。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你却把办法送上门来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的。”
为了完成这次考验,王天风要求明楼不要告诉阿诚他的真实身份,直到考验完成。明楼同意了。但是同时明楼也面临着难题,要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让阿诚配合他的工作。
“不过,你会在咖啡里下药,这事儿我倒是真没想到。”
那个时候明楼抿了一口阿诚送上的咖啡,发现咖啡里有种怪味。
他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识辨天下美味,舌头非常刁钻。那奇怪的味道虽然很淡,但是他一下子就尝出来了。
原来如此。明楼明白过来。阿诚这是挖了个坑想要让他跳啊。
正好,既然坑都是现成的,他想,自己连动手挖的工夫都省了。
“你知道拍照片的人在对面楼里的房间?”阿诚问。
“你开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时明楼三口两口喝下咖啡,又见阿诚开窗,就猜到了八九分,所以故意装作想去吹吹凉风,去了窗边。他还故意凑得离窗户近一点,想着对面楼里的人可别给拍糊了。
“你就不怕我真把你怎么样?”阿诚问。
“你能把我怎么样?”明楼抬起眉毛,好整以暇地问。
“我……”阿诚一时语塞。
“我也没想把你怎么样。”他咕哝。
“你要是后悔那个时候没有把我怎么样,现在也还有机会。”明楼说着,抿嘴一笑。
“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演什么演。”阿诚嫌弃。
“你怎么知道我是演戏。”明楼说,回身去收拾医药箱。
又是这种半真半假的话!阿诚在心里嗤了一声。
这些日子,他们同进同出,同吃同住。
可是即使站在明楼身边的位置,有时候阿诚还是觉得自己不知道明楼在想什么。
他怕自己不过是又一个汪曼春。
以为看到了明楼的真心,以为得到了他的深情,其实全部不过是在陪着他演戏罢了。
有时候阿诚想,还不如自己对明楼没情。
没情,可以大手大脚,无所顾忌。
那么就抱上去,吻上去,让他从了自己。当然,自己从了他也不是不行。
省得他撩来撩去,自己是看得到,吃不到,心里痒,饿得慌。
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如此危险,说不定下一分钟,自己的命就交出去了。本应及时行乐才对,可是这么多年,阿诚却从未有过想要和谁在一起的欲望。
大概是小时候养母的虐待,让他无法再相信别人。
大概是分手时的那场冷雨,把心里的火都浇灭了。
可是这次遇到明楼之后,他心里那把火又开始熊熊烧了起来。
大家表面上恭维他是办公厅的大红人,背地里却说他不择手段爬上了长官的床。
反正他是骂名也背了,耳光也吃了,枪子也捱了,若是没有真的爬上去一次,岂不是亏大了。
总归,得不到心,得到身体,也是好的嘛。
……只可惜,他对明楼有情。
越是有情,才越束手束脚,顾忌多多。
越是有情,才越是渴望,越怕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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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大姐明镜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到了明公馆。
听说是明家有一家在苏州的厂子罢工,明楼的堂哥明堂专程跑去苏州安抚工人情绪,却叫工人抓了。工人们表示“如果见不到明董事长,我们就不放人”,明堂的太太又过来明镜办公室里哭。明镜被哭得没办法,只好火急火燎去了苏州。
昨夜里明楼刚刚给阿诚包扎完伤口,明堂就打了电话来。
“堂弟啊,这次我可是为了你演了一出苦肉计,整整轻了五斤。”
“正好减肥嘛。”明楼在电话里向他保证,“放心吧,帮我办事,只有稳赚没有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