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似笃定屋中贼人必立于门后,进了里面方行两步便反手握在门闩上,欲将门轻轻往回扣。谁知还不等他自己动手,那门竟被猛力一推,自己阖上了。
他的手还未脱离门闩便永远脱离了肩膀。
还未等他觉出疼,那断了自己一臂的刀又转而剜了自己的心。冰冷的手随即捂住口鼻,掐断了他在这世间最后一口呼吸。
可是那人的刀还没有停,它在屋中挽起一轮银月后破门而出,纵横的刀气直劈入大地。
“贯地——狼突!”
随后门外无尽的刀光破地而出,鲜血与哀鸣铺满了双眼。面前如一座刀冢,祭出一片坟茔。
惨烈的杀戮正要再次回归死寂之时,千雪收刀回身对着屋中人道:“快,一起走吧。”
千雪从马厩里拐出一匹瘦可见骨的枣红劣马,紧了络头踩上马镫直往山下奔。这马也真不认主儿,吃了火辣的巴掌就没魂似地跑。山路坑坑洼洼,这可怜的畜生脚力竟也可上山下阪,出入溪涧。倒是带路的赤羽一人一骑连连落后。
两人本是仓皇脱出且行且停,见有人暗中追来,索性弃了显眼的马匿进了林中混淆视听。及至山下,避开守山的几名兵士,觉察无人跟上,便徐徐行于夜市。辗转几番,终于摸黑进了巷子最深处。
那里有一间不起眼的陋院。
这屋舍小得厉害,却偏偏显出空阔。
里面干净,却也干净太过。
除了一榻一案一椅一炉别无他物。而炉火未生,满室的阴仄薄冷。
“这就是你临时寻的住所——怎么就你一个人?”
赤羽赶至屋中即有些倦,起初还在立于桌侧,见千雪落坐,他终于难捱地解去轻裘坐在榻上苦笑道:“若非我一人,难道是西剑流全体倾力襄助温皇?”
“也对,”千雪从怀中摸出一物抛来,赤羽接过放在手里,只听那人潇洒道,“亏得你那册咒术和燕驼龙的残册帮助,我在竞王府废了不少药材倒也把差的那几位药给蒙出来了。”
“这是——金刚不死丹?你竟真的做出来了!”赤羽讶道,“北竞王知道吗?”
“用药的情况我叫侄子帮我打了马虎眼。”
千雪总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苍白的面上透出了点薄红和未及收敛的惊喜。
“我早就说过鱼与熊掌有时是可兼得的——不是么?”
赤羽闻言苦笑。只可惜鱼和熊掌的问题似乎不能一劳永逸,偏要一道道接踵而至,后山更比此山高,稍有松懈与不坚,不仅贪心不遂,兴许还落得一无所获。
祭司与温皇之间的抉择方弥平,便又添了总司与温皇——为何偏偏总是他来做自己面前的那道坎呢?为何这个给自己出第二道难题的人,偏偏是帮自己解决第一道题的人呢?
——倘若放弃,不去救你,是不是总司就不用面对决战,自己更不用等待这第二道题的答案了?
——更何况千雪孤鸣既来,就一定会设法救你……一切,便端看你的造化罢。
赤羽忽起身披起裘衣,迟疑道:“方才在山上初交锋时还不知是你来,我打出的那记梅花镖……可还在么?”
千雪在袖子里一阵摸索道:“那玩意我不知丢哪了,有什么关键么?”
赤羽不置可否,走到千雪跟前,将手中的盒子递出。
“我不需要金刚不死丹了,你将之留给温皇即可。”
“什么意思?”赤羽继续往门外走,千雪推测到一个不大可能的结果,咋舌道,“难道温仔主动将不死丹出让给你们西剑流了?”
“我要——”赤羽本已走至门边,汲汲推门的手已经悬在了门闩却忽然一滞,正要开口措词却生生被这样对方的问句噎住了。
他突然觉得,想要说出口的话说不出口。
半晌,赤羽颔首,算作回答。
千雪倒抽了一口凉气,张开嘴,终究也没说出话来。
待他怔忡之间,却见那红衣蓦地一沉,蹲地欲呕。
千雪忽觉不对,立即起身走上前抬手按在了他的额上,手上登时一阵滚烫,再思及方才路上对方御马艰辛,心中暗道不好。[165]
“重伤?中毒?”
千雪连忙取血一观。
“居然都有!这是什么情况?”[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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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郁剑须臾注:千雪孤鸣耿直道:“嫂子,这是喜脉!”
[166]仗义执言注:如果千雪孤鸣不说那句话刚好梗住了赤羽,如果赤羽没有重伤中毒至深而是尚可支持,是否就不会去救神蛊温皇?有些选择确实只在一念之间,甚至是机缘巧合,但是抉择的方向总是一开始就注定的,人心就是偏的,心里那杆秤早就有孰轻孰重的结果。如果没这么多凑巧,那么总有被注定放弃的一方,还谈何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呢,哈哈。
许是大夫的本能,许是此前曾重伤此人的愧,许是先前为自己整理咒术的恩——鬼使神差地,千雪忙将人再次扶回榻上,先取了随身带的缓解药物救急,又忙将屋中的炉子添柴引燃,沉默而娴熟地煎起了随身带的药。
赤羽看着那人道:“你会解我身上的毒?”
“废话,这毒是温皇的月影含沙,我都不幸体验过!还好你中毒尚浅并不致命,”千雪遂又补充道,“不过这种毒虽然可怕,但对经历过一次幸能保命的人就不管事了——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也进了那间屋子却无事,”赤羽心中顿时一明,勉力用扇子抵住床沿而问,“今天上山封锁,上山的时候可有什么人拦你?”
“是有人说山上传下疫病所以给封了山,可我绕了条道,”千雪拢了拢粗砂锅里的汤药,封了盖子又抬头补充道,“还有李青竹派来的人在山下候着要剑盟给中原武林一个说法——关于温仔和李淮生还有剑盟的事我也听他们说了。”
“他们有多少人?”
“两个人,”千雪复又忖道,“不对,他们说剑盟若不交人,后面应该还跟着些人手,不过那人说一半突然警觉起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了,所以具体有多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哦?”
“他说,在他们两人之前,还有一个人去探路。”
“一个人么?”赤羽暗忖半晌,忽轻轻哼笑一声道,“这三日我接连调查了剑盟临时据点的所有屋室。据我所知剑盟现踞的营寨乃是以前一窝山匪的居所。我推测温皇就在——”
赤羽正汲汲道出心中擘画,千雪这边却听得马虎,只顾着筛净了药渣,单手将乌稠苦涩的汤剂递到他面前。
“那个,你身上还有重伤吧?待一会儿去了毒褪了热我给你换药。你先喝药缓缓,救温仔也不是今晚就能办到的事,没想到我急、你怎地比我还急?我们急事缓办呗!”
千雪本意在宽慰,哪知赤羽闻言大窘。
他本想对比、纠正一下到底是谁更加急切,却终于只是摇摇头,望汤药却步片刻,遂深吸口气一饮而尽,继续正色道:
“你若想要救他则一刻也缓不得了。温皇现就在暗室之中,而通往暗室的密道就在你今日遇到我的那间屋子里。但蹊跷的是密道之外竟无人把守,房门深锁,罕见人进入。我捉了一人命其下去试探,那人却在打开通道的瞬间便昏厥,我连忙将通道关闭,随后取了他的血——色已沉暗,便知他已中了毒,此毒似能在活体间传播,我自觉受了波及,遂立刻将他杀了——就是方才暗室地上那具尸体。”
赤羽言至此有些晃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千雪疑道:“难道是毒性太剧故而无人能守在外面?”
赤羽笃定道:“温皇现在毫无反击之力,但剑盟却迟迟不能奈何得了他,这下可能就只有一个——他在自己的身上提前种了毒,即使无能还手,也叫人难近。而那所谓疫病,即为你说的月影含沙,也正是剑盟之人带着病人下山求医时播下来的。”
千雪一怔。
擅毒之人炼至极境确实可做到皮肉皆毒——你将他们蒸了吃肉不但难长生不老,倒要老不长生的。但在自己身上种月影含沙这般剧毒者……也太危险太荒谬了。
可千雪转念一想,又觉对方若是温仔,竟也无甚稀奇。
赤羽道:“剑盟或是碍于面子,或是尚有一丝不愿贻祸他人之心故而未将此事广而告之,现正抱着能自己解决的希望意图提前铲除温皇。你若想救他,便要赶在剑盟自己找到此毒解法之前。”
千雪直接问道:“现在凭借我一人之力……可有什么办法?”
赤羽摇头一叹。
千雪目光一惨。
“你我二人,兴许可以,”赤羽道,“更何况现在我们还有不知数目的帮手。”
“帮手?”
“是啊,你今天不是遇到他们了么?”
“你是说他们——难道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正是,”赤羽也不隐瞒,道,“否则两个当差怎会把他们主子的交代和盘托出给你这个陌生人——想一想,你们是谁先开口说话的?”
千雪立即激动不已,看着赤羽道:“好!你出计,我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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