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囫囵先饮了一壶,赶路的焦渴就被温顺的茶香熄得清凉多了。他用手敲了敲桌子,又叫了一壶,趁着等候的当儿问那铺主人:
“老人家,近日可有什么趣事能拿来打发打发工夫?”
老人面色陡然一白,随即摇了摇头没说话,千雪一愣,这才看出对方虚弱,便趁着他端上茶水的当儿切了脉,再看看五官以及那浑浊的眼睛,只肃然一叹道:“生意小事,老人家休息要紧。”
铺主人不置可否,拎着矮凳坐在了茶铺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远山。
一如方才。
遭了冷遇,千雪挠挠头,心里有点莫名。
没过多会儿却听邻座两个男子嘀咕起来,眼睛时不时地往他这边瞟。千雪也注意瞅了瞅那两位仁兄,不似苗人,像是中原人——俱是身携长剑、鞘镶珠玉、柄缀流苏,怕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假把式。
那俩迟疑片刻终还是向邻桌的这位发了问:
“你这吃的这是什么?”
千雪闻言一挑眉,侃侃道:
“一看你们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吧,也只有岁荒粮绌的地方才讲求开春了要吃柳叶子。要做这菜啊,需得先把柳叶焯了热盐水,辅以麻油小醋,吃着倒也不涩、清爽,”他少年时自是与罗碧、温皇两位好友遍尝了人间苦甜,此时扮演个江湖客并不困难,“此外内服清热,外敷止痛,混了生姜涂在眉上还能治其痒落——真真柳叶能生柳叶眉哈,你们不要试试吗?”
言罢推了下盘子。
二人提筷略做尝试,深觉其苦而作罢,问道:“看你这又切脉又将医的——你是行脚的郎中?”
千雪心道,胡说什么行脚郎中我是行者狼主啊。继而低头看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嘴一撇,顺坡下狼道:
“是啊,小时家里头苦,世代行医,长辈估计是看我不顺眼,随便找个理由就给我撵出来了,家当是真一点都不给我打点,我这走走停停也就捞点盘缠图个生计。”
他这话说得煞有介事,好像真有几分怨气。那俩剑士起初还因他明显的苗人特征心生几分芥蒂,这下也就直把他看作了全无心机的大孩子,说了几句宽慰话便轻声问道:“你知道这老头怎么这副脾气么?”
千雪摇摇头。
“唉,我也是方才听人说的,这老爷子命苦,本来和孙女相依为命在天允山下开了酒肆,生意倒也不错,谁知甲子开碑那日竟摊上了几桌苗……武林人士,不仅馆子被人烧了去,这大半生的积蓄也都没了。”
千雪执杯的手猛然一顿,只听那人继续道:
“可这还不算最惨的。这不,祖孙两人回到了故土刚筹谋着开个茶铺重立门庭,谁知就在几天前,他这宝贝孙女也不知去了哪。”
另一个剑士抿了口茶,将误入口中的茶叶啐了出来嘟囔一句:“娘们儿大了就是不中留,指不定和哪个郎君跑了,谁想管这老棺材瓤子!”
千雪有点不舒服,蹙眉一咳打断了对话:
“你们俩来这做什么的?”
两个剑士互相瞅了一眼,再看身边这位翘着腿喝凉茶的人,也就随之泯了警惕,多了分亲近,坦言道:“嗐,你知道天允山的事儿吧?”
“这事谁不知道啊,消息早就传到苗疆来了!初战是天下第一掌的角逐……”
千雪啰啰嗦嗦地白话,从第一掌的轩轾难分感慨到第一毒对十剑的尽情酣战,那两个人早已听得不耐,忍不住轻笑截道:
“那你可知温皇现在何处?”
千雪被人打断兴致,不悦地摇了摇头。
“小公子知道的这些都是表象,却没想想这神蛊温皇既然公然开罪了剑盟,对方哪能轻易放过?”
“天下风云碑本就是问鼎争锋,生死不怨的地方,剑盟好歹也是中原的名门正派,难道他们还穷追不舍了不成?”
听到“名门正派”,两个中原剑士反倒满面的鄙薄,千雪还未好奇追问,只听其中一位已然禁不住哼道:
“呸!这名门正派有千家百家也轮不上他们剑盟啊!自神蛊温皇当众杀了十剑之二、废了他们的大师兄沈吾崖之后,剑盟也算是威名扫地,故而对这温皇也一直怀恨在心。本来不死丹牵涉这么多已引得中原群侠皆怒,一条心都由琼枝楼的竹公子领导,谁知道这剑盟自己却按捺不住了!
“先是古岳派少主李淮生与温皇约战华凤谷,以其独门秘技剑咏波澜重挫温皇,事成即走。事后这剑盟却趁此捡了便宜将重伤的人劫走,我们叫剑盟交出温皇,大家一齐裁决,他们却连点反应也不给,好生傲慢!别是这不死丹就在温皇身上,两方互利共惠了吧!啐!”
这剑士方才还一脸散漫,提起这事竟不知哪里涌上来一股廉价的凛然正义,脸上越说越红,人也越说越气。现下似是说得累了,喝口茶润了润喉咙,口上再无遮拦:
“你刚问我俩来做什么的,实不相瞒,我们正是竹公子派来亲自同剑盟核实情况的,若是他们再这么遮遮掩掩不交人,可就休群侠不客气了。”
千雪见对方态度,不知是哪里,总觉得奇怪。忽然想起什么,遂问道:
“这么说来,十剑没回到剑盟,还在这附近?”
“这不在山上扎了个营寨么,鬼鬼祟祟也不知在做些什么!”那剑士嘀咕道,“不过也不知怎么的,今早镇子里突然封了山,我们也不得而入,需要稍待数日,说是什么山上有瘟疫……”
“瘟疫?”千雪一怔,“不过——就你们两人,不怕他们以多欺少?”
“哼,他们有胆这么做,我们后头还有——”
旁边那人假作抬手喝茶,趁机用手肘兑了兑旁边的剑士,那人似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遂住了声。
而那喝茶的剑士轻轻吹了吹茶面,道:“不仅是后面,在我们之前,也会有一人先去探路。”
“哦,这个人是?”
那人笑而不答,看着千雪。
幸而千雪未计较,啧声道:
“你看你们,为了一颗小小的药丹打打杀杀成这样,至于吗?”言及此他稍一滞涩,复道,“这玩意在我这个大夫看来都没那么值钱啊,只要别满脑子都是逞凶斗狠打打杀杀,金刚不死丹还有啥用武之地!”[164]
那两人闻言忽然缄口不答,千雪知道这个问题没有回答,也不多奢,叹口气付了茶钱,便向那二人请辞。
确定无人尾随,遂兜了几个圈子,向山上行去。[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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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燕城无情君注:我曾听大哥讲止戈为武。但是我想,武只是最后的一种无奈,终不是止戈的根本办法。真正的止戈是止心。可是心在人在,人在剑在,剑在江湖在,或许这就注定了止戈,终究是一条无尽的路。
[165]剑老小注:所以在这条无尽的路上,无论我是否在你的身边,也将与你同行。
横去三分复而纵,纵走顷刻复又横。
屋中人坐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如果点上蜡你会发现他仰头沉思的模样,很好看。
但他手上也并没闲着,右执一把马头小剑,左捏一块皎皎白石。
他在专注地刻一枚章。
这间屋子里这样清静。
清得能从血腥气中嗅出惨怖,静得能从呼吸声中听出死寂。
不回头的剑锋落在石上的声音吱吱呀呀,刺耳。
可是现在却出现了更刺耳的声音慑得屋中人浑身一震。
屋顶上的一片瓦被轻轻地移开,月光亮极,如同一绺乌发,方扫在他的脸上又倏忽去了。
屋中人猛然睁开眼,握着小剑的手在袖间一弹,一枚银亮如星辰的物事瞬间冲着方才漏光的地方打去。
屋顶上的人猛然移开身子,月光又重新倾泻下来,而那星辰终于逃出生天直向夜空而去——可惜终被人截住了去路。
屋顶上的人摊开手,掌心停着半支梅花镖,它倒是名副其实,银花之下竟也真是脆生生的梅枝。
屋顶的人爽朗一笑,道:“哈,我是该敬你风雅,还是该哭你寒酸?”
屋中人听到这个声音登时一愣,然而屋顶上那人动得太快。
还未及开口回答,只闻呜咽门轴一声,他方起身还未站稳,腹上已经挨了狠狠的一记。冷冽的刀气接踵迫来,他的步子亦随之连连后撤,谁知这时脚上突然踩到软物,血肉的触感隔着靴底拓到脚面,这一痛一惊之下,他已被闯入者的刀直逼到了墙角。
就在最后关头,那欺人太甚的刀忽而嗡鸣一声愣是收住。与此同时,一枚火折将屋中点亮,直将墙角那人有些泛红的面孔映上霜刀。
“……你怎么在这?!”
这回换作持刀人一惊,忙将笑藏刀笑藏,口中连呼哇靠掩饰尴尬道,“赤羽军师——你方才干嘛不说话?”
你给说话的机会了么?
赤羽腹诽,正要回答对方连珠的问题,却闻屋外脚步声纷至。
赤羽随即耳语道:“由此出门往西是剑盟的马厩,你下山一直往西走,我近日安排下的临时住所在——”
“嘘。”还不待红衣人吩咐完毕,千雪已然拔刀打断。屋外巡查的似觉蹊跷,试探轻叩却无人应声,遂执灯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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