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的东西摆了一遍又一遍,孙邑埅却毫无知觉,他的心思早已不知飘到何处。
“你在等他回来。”
“我知道他在哪里。”
一直重复说着一个事实,像是在说服自己放心下来,安定下来,在他人看来却是一种执拗。
“他喜欢你。”
傅佛里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这个口,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词句,意思清楚而分明,给人带来的震动却是巨大无比的。
手上的针在指尖戳出了一个小洞,殷红的雪珠耸立而出。
孙邑埅故作镇定地用指腹抹去那点殷红。
“他一定是喜欢你的。”
那双总是凝望着远处万花弟子背影而陷入沉思的眼,那么专注那么深沉,那是他的思念与想望,
傅佛里自认自己不会认错。
是吗?
这次收拾东西的手不再动无居所,孙邑埅不能确定所听到的内容有多少真实的成分,但是他想,无论真假,既然事情与他有关,那他必须亲自向那个人确认,而这也是他所能想出唯一可以帮助到那个人的方法。
“我会再去找他。”
扔下这句话,孙邑埅脚步坚决地走了出去。
第24章 二十四
勇气
同样听到些风声的陆欧在帐篷里对着娄副官囔囔着,
“去,去苍云堡把那小子拽出来,现在报个道都不来了,成何体统!”
娄副官却像根木桩似的,杵在那一动不动,
“头儿,我和你说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想办法解决插手的。”
“不让我插手你这告诉我是想让我做什么?就让我心里不爽快是吧?”
“那还不是因为——
”
话音嘎然而至,娄副官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肩膀塌了下来,盯着自己的脚尖。
“怎么不说话了?”
他哪里敢多说什么,之前就是擅自做主帮倒忙,被头儿拎着教训一通,现在,还是老实点吧。
“好吧,我去把燕筑找出来。”
娄副官干脆转身干活去,心里却依旧难受,为何头儿就没寻到个有心人?头儿人这么好。
“唔…”
被拽了回来,被托着后脑,被突来的拥吻给吓懵逼的娄小副官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是啊,头儿这么好,为何不能是他的?
被逼出眼角的眼泪湿润了眼眶,被夺去的呼吸忘了去争取,直到脸被憋得通红。
陆欧缓缓退了些距离,额头抵着额头,呼吸对着呼吸,难得忐忑地问道,
“讨厌吗?”
人在身边太久,久到自己习以为常地记不清岁月变化下的面容,久到理所当然地认为人会一直陪在身边,久到默认他对自己一贯的袒护。
“若我说讨厌呢?”
“那我只能换一个副官了。”
“你都不想争取一下吗?”
娄小副官又开始了他的不满,陆欧不由失笑,
“不是我的求不来,是我的也跑不掉。至少,我得告诉你。”
“我就喜欢这样的你,现在才发现,我是不是很傻。”
娄小副官抬手环住了陆欧的腰,把头埋进了陆欧怀里,闭着眼嘲笑自己这么长久的迟钝。
“半斤八两,有何关系?”
更紧的拥抱下,两人都不由失笑。
“或许即使今日不点明,我们依旧还是会如此一直陪伴,陪伴到白发苍苍。”
“那我到时一定会嘲笑你老光棍没人要。”
“你也好不了哪里去。”
腻歪到起鸡皮疙瘩。
陆欧松手扶着小娄的肩膀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拍拍他,正色道,
“马上又有战况了,你还真得去给我把燕筑找回来。”
“嗯,我知道该怎么说。”
小娄想走,陆欧倒是开始觉得舍不得了,
“记得快去快回。”
“好的,头儿!”
娄小副官小鸡啄米般亲了口陆欧,转身便跑开了去,陆欧抬手摸了摸被亲的唇瓣,不自觉地笑望着人已离开的帐门。
孙邑埅放下药箱再次往苍云堡里走去,才进到大厅,就看见娄副官正站在廊口和谁说着话,待转过一个角度,就看到了无法被遮挡起来的燕筑高大的身影。
他出来了……
这信息让他安心不少。
“嗯,好的,我现在便和你去见陆统领。”
“晚两刻钟过去也无妨,你不知道这些天孙大夫天天往营里跑看你回来没回来。你先去和他打声招呼比较妥当。”
燕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大门处,竟然发现孙邑埅正在那里,背光下,看不清面目表情。
娄副官顺着他收不回来的视线看过去,了然地伸脚踢了下站着不动的人,
“我先回去了,记得回来报道!”
见娄副官从他身边一溜烟跑掉,孙邑埅咽了咽口水,率先走了过去。
“是我着急了,说好相信你的。”
试图笑着轻松说话,眼神里却是一片灼热,
灼烧着即使冰冻几日也无法平静无波的心。
见燕筑并不回话,孙邑埅收起别扭的笑容,伸手拉住他的小臂往外走,
“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燕筑倒是乖乖地一路跟着他走,周身未散尽的寒气从相解除的手指处传到孙邑埅的肩膀,
好冷。
“你怎么这么冰冷?”
“我在冰室修炼。”
这个时候,鼎鼎钻了出来,也是一身冰冷地趴在两人手间,嗷嗷叫了两声。
“鼎鼎也被冻坏了吗?”
“它饿了。”
“那我们去外面。”
“可以。”
颇有些孙邑埅说什么便做什么的意味。
前一次的突袭对于狼牙军来说是一次比较大的打击,燕帅要求最近大家尽量不要外出,一定要出去也必须结伴而行,以免落单被袭击。
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谨慎。
“你们别走太远,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啊!”
雁门关的守卫这样叮嘱着两人。
随后便是默默地一路随行,
鼎鼎突然兴奋地从手上跳下来,朝着一个方向蹦跳过去,
“嗷!嗷!”有猎物!
燕筑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卷雪刀下不留活物。
跳起来接过燕筑抛来的肉块,鼎鼎安分地蹲在一旁啃了起来。
两人自然也不能再继续走下去。
看着燕筑沉默地拭擦着刀刃上的血迹,孙邑埅则蹲下去收拾皮毛。
“你不问我想要找你说什么吗?”
使用积雪很容易就能清理掉血迹,但也只不过是把它埋藏得更散更深一些罢了。
“…………”
“你可以不回应,既然你跟我来了,相信你是愿意听我说的。”
收刀之后,站得笔直地燕筑警惕地看着四周,似乎这样的注意力转移会让他的焦虑少一些。
孙邑埅会说什么,他想过各种可能,却未曾料到,被提出来的问题会如此直接。
“你有喜欢的人,是吗?”
这让他该如何回答?
“有喜欢的人是好事,我一直担心你会封闭自己,不会去接受爱也不去主动爱。”
他并不知道,在发现自己只对那一人有感觉之前。
“你在躲我吗?”
若不然呢?
“你回来之后,我才迟钝地发现,一直以来,我对你的感情是怎样的。”
是在试探他吗?不!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
紧闭的双眼,握紧的双拳,绷得僵直的身体,都在努力适应着消化这句话的内容。
不可置信,或是,理所当然?
转身回应的勇气还没有积蓄完全,燕筑讨厌这样不干脆犹豫不决的自己,他原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你别说了。”
终于等到燕筑开口,如降于现实般的语调和口气,听在耳里,酸在心里。
燕筑单膝跪在了雪地上,捧了一大把积雪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闷闷的声音从那里传了出来,
“抱歉,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是拒绝的伤害,还是另有所指?
斟酌着话语的含义,孙邑埅起身来到燕筑身边,蹲下抱住了那明明伟岸现在却弯下的脊背。
“爱怎么会是伤害?傻子。”
精明的人也会有犯糊涂的时候,只是因为,顾虑太多,因为在乎,所以顾虑。
抓着积雪融化下冰冷的手缓缓拉开,孙邑埅自当没有去提及和积雪混在一起了的眼泪。
“历经苦难,难得你还保有赤子之心,冰雪也奈何不了。”
被这样夸奖,燕筑看着手中滑落的积雪,不由嘲笑自己的胆小。
“我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就是如此。”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情深。
孙邑埅失笑,何必说得如此决绝的模样,都说了喜欢他了,怎么又听出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来?
“那不就成了!那说好不准再躲着我了!”
耳侧垂下的黑发挡住了偷亲脸颊的动作,孙邑埅微微脸红地站起身来,看向早已食毕的鼎鼎,过去抱起它来。
“那我们回程吧。”
燕筑拍去手中积雪,起身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是有他所害怕的事情,但这不是他拒绝爱与被爱的理由,能与那人心意相通,燕筑觉得自己身体里又重新聚集了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