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拼凑的情绪,却被一阵大笑惊扰,忘了去整理。定神,是展昭在笑,笑得那样肆意,甚少能见。
“虎落平阳被犬欺,没想到会那么狼狈。”
赵祯一怔,思前想后,突然“噗哧”一声,也笑了出来。
“是太狼狈了。一个畜生都敢欺到天子头上。你说万一史书记下这一笔,朕岂不是一世英名尽扫?”
展昭睁开眼,转头,眼中也盈满了笑意。“陛下风趣。您不揭短,我不漏底,史官怎会知这些?史书会记载的,唯陛下英明。”
“比如,一拳击毙高暠山巨熊云云?”赵祯调侃完自己,开始戏弄起展昭,“展护卫为官多年,端的身清影正,朕本以为你难融官流。不过现下看来,总算习了些官场风派,懂得迎奉拍马了。如此朕也安心了,安心了。”
展昭当然明了赵祯言语全无恶意,纯粹调侃打趣,想这皇帝有时比之身旁白老鼠更小孩性子,心里直觉好笑得紧。
“你便在一旁偷笑好了。当朕傻的吗?朕可不认为自己那么本事能将巨熊一拳击毙。快说说,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朕只是依你之言发拳,可击中那头熊的时候,突然感觉右臂之中似有一股内力勃发。”
展昭本也无意隐瞒,当下解释道:“臣为白玉堂疗伤用的那种内力较为特殊。此等内力进入体内暂不会化去,而是凝聚一处,须由承受者自行牵引化解。对于治疗局部的内伤极有好处。因凝聚之力在瞬间并有针对性的释放,无需血行全身,因此对中毒者尤为有效。但疗伤过程着实麻烦了些。其一,不能间断,一旦途中断去,凝聚的内力将失去控制,令承力者受损。其二,内力需均匀输入,一旦混乱,也会伤人伤己,反噬而向。”
赵祯听得头昏脑胀,但总算明白了关键所在:“也就是说,你不能中途停止对白玉堂疗伤,而且因此不能使用内力?”
“疗伤之事绝不能搁置,其实我现在仍在为白兄疗伤,陛下可有发现?”
赵祯仔细一看,果然,三人虽然一般平躺,展昭的左手却仍是垫在白玉堂身下,紧贴背心之处。
“其实也可以一次将内力输入,为白兄疗伤。之所以不那么做,就是怕若太过贸然施尽全力,之后一段时间将无以恢复,万一有人偷袭,臣难以保护陛下安危。而分成十二份,如陛下适才所见,即便有任何风吹草动,臣也可适时做出反应。打不过,逃走总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没想到,真出了状况。”说到“逃”字,右手挠了挠脸颊。赵祯一呆,只觉得那样一个挺天立地的展昭竟会有如此可爱的表情。接着又听他说道,“臣习得此内功心法已久,却是第一次用。本以为考虑周详,实用之下才发觉计算失误,出了岔子。内力过少过缓,以致打到那黑熊身上竟不痛不养。幸好得陛下一臂助力。”
赵祯以为展昭是指他打瞎熊眼之事,不由也有些得意:“连朕也没想到居然能够一子打瞎那头熊……。”
话未说完,却见展昭脸色不复先前开怀,反凝重下来。“臣不是指这个。这次纯属侥幸,若是不中,臣很难夸口能保陛下平安。望陛下今后且莫以身试险了。”突然又笑了笑,“不过也亏得如此。当扑过去抱住陛下的时候,臣倒是灵光一现。于是依样画葫,也把内力输入陛下体内,凝聚右臂。”
“所以朕才能一拳打死那头熊。”赵祯得出结论。对于展昭,他看了又看,笑道:“展护卫果然非比凡人。总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运势之强,脑袋之灵,这回连朕也沾了光。”
展昭旦笑不语,心中却知自己实为一麻烦之人。若能少遇些需要化险为夷绝处逢生的场面,那才是不幸中的大幸。
少时,展昭疗伤已毕,撤手松开了白玉堂。他走向不远处的熊尸,蹲身察看。赵祯以为有何不妥,正要询问。却见展昭回头笑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看来老天还算厚道。”
第27章 (二十七) 乍暖还寒
赵祯很快明白了展昭所谓的老天厚道。
回到山洞将白玉堂安置妥当,展昭出外把熊扛了进来。赵祯本以为展昭是怕熊尸弃于荒野唯恐被人觅得踪迹,遂将之藏回洞内。然当庞然大物扔到跟前,还来不及回味先前的心有余悸,便见展昭取出怀中匕首,当下一划。
剖口极小,然鲜血外涌,汩汩不断,带着丝丝热气。赵祯未等到展昭将那带血熊臂递过来,已然猜到其意图。
“展……展护卫,你……不会真的要朕喝这个吧?”
咋了的舌头几近打结。那血闻着又臭又腥要人命,如何能够下咽?只是展昭神情严肃,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听他道:“血含燥热之气,食之可暖身。以形补形,亦可生精活血。这严寒之地,别无他物。趁这熊血还未死透,喝些,虽不能果腹,稍稍垫下饥驱下寒总是可行的。”
见赵祯仍面露难色,展昭也不勉强,禁自脱下外衣裹紧白玉堂前身。毕了,将人抱过靠在胸前。一手接了些血,一手托捏住他下颚,细心地慢慢喂入口中。
白玉堂昏迷不醒,但对即到唇边的滋润仍本能地张口吞食,只是咽下一口去突又皱紧眉头,错开脸,不愿再食。
展昭苦笑,心想白玉堂自小锦衣玉食,昏迷之际果然也不免挑剔。不过他可没打算放这任性的五爷不管。叹了口气,展昭拿出对付孩子的性子,连哄带骗,语出柔声:“玉堂,张嘴……喝些……是好东西。”
对展昭的温声暖语,白玉堂似有感应,尽管仍眉不见舒,好像已不再抗拒。展昭重复着接血喂血的举动,让白玉堂或多或少喝进一些。
赵祯瞧见那种状况下的白玉堂都喝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为难实在有些不通时情,故作金贵。心想不就是熊血嘛,宫中也常喝鹿血养身。到底年轻好胜,男儿不服输的热血溢上来,便不再顾忌。不等展昭来帮自己,赵祯禁自操了匕首,划开熊肉,俯下身大口大口喝起来。谁想刀口划得太大,血涌得太急,喝得太猛,熊血太腥,一时没掌控好灌下喉的分量,给硬生生呛了个半死不活。
没来由地一出把展昭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放下白玉堂冲到赵祯身边,拼命抚背给赵祯顺气。“陛下,不能喝那么猛啊。”
赵祯趴在地上,咳嗽不止,心里又悔又恼。“朕……咳咳,朕以为这熊血……咳咳,也就比那鹿血,咳咳咳,腥那么一点,咳咳,谁知道……。”
展昭哭笑不得:“给您喝的鹿血里有加去腥的药材啊,董太医没跟陛下说过吗?”
“啊?”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赵祯冒着傻气泡儿一抬头,展昭整个人彻底愣了。只见咳出来的血斑斑驳驳“点缀”了赵祯一脸,比捅破了麻疹子还要恐怖。
脸皮狠命一抽,想忍,怎么也没忍住,几乎是一口喷出来,笑岔气了。
赵祯一开始没弄明白,抹了把脸才意识到展昭笑的什么。脸色一沉,果然不太愉快了。
“对不起,对不起。臣不笑了,不笑了。”说是不笑,还是很难忍。见赵祯一边瞪他一边赌气地拼命抹脸,自知自个儿有些过分了。皇帝的颜面薄得很,当面拆台实在不甚厚道。强忍了笑意,展昭拉下赵祯只能把脸越抹越花的双手,用袖口仔细帮他擦拭。
赵祯由得对方“伺候”,嘴上却不依不饶哼哼唧唧:“别以为这么就将功赎罪了。目无主上,肆意嘲笑,这大不敬的罪名可重着呢。”
“是臣的不是,臣甘愿受罚。”
“这是你说的。”赵祯见展昭赔罪,心下早消气大半。“那就罚你薪俸一年。”
随口一句把始终笑眯眯的月牙眼,惊成了桂圆核。
“陛下这手也太狠了。臣本是家徒四壁之人,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变成一穷二白。”
“本就是个穷光蛋,还怕再穷点?”
一语中的,戳上展昭软肋。见展昭赧然垂首,赵祯不禁笑弯了腰。
对展昭的经济状况一向都有听八皇叔当成笑话来讲,他们开封府一家子都是一个毛病,乐善好施却不懂算计,要不是幸有公孙策帮衬着将生活用度留备,日子怕是当真要靠“嗟来之食”了。
展昭见干这么擦不能完全拭尽,到洞口弄来点雪于左手掌心,呵上口气,润了润,沾与少许点到赵祯脸上。
刚触一丝冰凉,引赵祯脖子瑟缩。却听展昭说了句“陛下别动”便欺身而来。
不知是不是日落夕去光线越发昏暗,展昭越靠越近。专注的神情,柔顺的眉宇,落到赵祯眼中竟是给一同放大了去。莫名所以地,气息被搅乱,局促不安,给一池心湖推波助澜,只因可以清楚感应到对方喷撒上脸畔的气息是那般温润和煖,还带一丝不着痕迹的馨香甘甜。
体内烘烘,顿觉一股热潮涌现,直达面阔。赵祯暗嗔自己古怪,心想必是适才喝了那熊血现在燥暖发作,令心头荡漾,涟漪乍去复还。见展昭还要靠过来,吓得一把捉住他手臂,讪讪道:“天色暗了,这里看不清楚。朕跟你一同到外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