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按住不断发颤地右手,扫了眼那早在众人跳入暗室前便被扔到角落的油灯。抬头去,却是不怒反笑:“小王爷高明,原来早在那灯上抹了毒。难怪有恃无恐,气定神闲。”
“却比不过展护卫自作聪明,自投罗网呢。”折扇轻晃,柴文益佯装一脸诚惶诚恐:“哎呀呀,展护卫可别用这种眼神看小王。你是小王的贵客,小王岂敢怠慢。这宋理之战打不打的起来,可全待仰仗展护卫了。”
展昭略一沉吟,耐住疼痛含笑而道:“展昭何德何能,令小王爷青眼有加。只是展某人微言轻,怕是办不好,令小王爷失望啊。若说仰仗,怎么也该展某仰仗王爷才是。”
“哦?展护卫仰仗小王什么?”
“可不就是那……解药么。”
眼神猛地一利,哪里还有半分病态不适。左手一把揪住柴文益胸襟,手腕猛翻,竟将那柴文益狠狠摔倒了地上。接着连弹几指点中柴文益穴道。末了,左手按紧其胸,右膝压住小腹,湛卢直指咽喉。
“你……。”
冰凉的剑身触到那最薄的肌肤,让柴文益只感活活吞下了一个天大的闷蛋,竟是什么声也发不出了。
“展昭!放开小王爷!”韩孟是跳脚到几乎一蹦三丈高,正待扑过去搏命,却被韩孟非一把拉住。
“放开我!”他吼。
“糊涂!”韩孟非也吼。斜眼看着那头的展昭,冷静道:“你没看出来吗?展昭他根本没有中毒。”
“怎么可能?他不是……。”
展昭嘴角一扬:“那盏灯一看就有问题,摆明是故意放在那里让人去拿。你当展某傻的吗?”
“所以你将计就计,隔了衣袖故意拿了那盏灯。就为了卖一个破绽给我们?”韩孟非问。
“不敢。也是为了让眼前这位小柴王爷投桃报李,卖一个百密一疏的破绽给展某。”
飞扬的眉梢,清俊的脸孔,一双有如精卫用来填海的深色精石般的眸子,一坠沉落那探不到边的大海。微微一笑,在炙烈的火光映照下,似有光华流转,竟隐隐模糊了,显得些许不真实起来。
何等的飞扬藏于眉梢?!何等的机智酝酿胸膛?!本是瓮中之鳖,本做困兽之斗,却不想竟有如此急智急断,当真让人叹服。
韩孟非由衷认为自己是应该为眼前此人折服的。只是时不我待,他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折服。因为他看到了一线转机,当柴文益那双本来动也不能动的手动起来的时候。
左手双指猛地夹住湛卢剑峰,右手折扇同时挥开,一排精致小巧至极的飞云镖飞出,直奔展昭腰肋。
如此突变,又在极近处,即便展昭警觉过人,反应敏捷,也是躲避不得。身子勘勘一侧,闪过五枚飞云镖,终有两枚射入肋下。
展昭牙关紧咬,对伤口痛处如浑然无觉,不退反进。一剑刺中刚起身来的柴文益心口,却是刺入不得半分。展昭嗓音一哑:“夔龙蟒?”
韩孟非暗暗一惊:什么时候忠义太子的夔龙蟒竟到了小王爷身上?所以穴道才没能点中,所以一代名剑湛卢都刺伤不得。难道说小王爷他……。
须臾间,柴文益已退到众人之后。他讪讪笑道:“展护卫说小王百密一疏?哈哈,如果小王真以为那一盏破灯便能撂翻你堂堂南侠,那真正傻的可就是小王了。”
“柴、文、益!”展昭怒吼一声上前,身形却是一晃再晃。
“展护卫莫要动气。你应该察觉到那镖上有毒了吧,而且还是和白玉堂中的一样的毒。难道你不想救白玉堂了吗?”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轻轻摇了摇:“我可以把解药给你。只要你乖乖听话。”
“听你的话帮你去伤天害理,陷他人于水深火热,陷自己于不忠不义?”展昭紧紧逼视着柴文益,一个字比一个字冷,“柴文益,你未免太不了解展昭,也太不了解白玉堂了。他若是知道我为了救他而答应你的荒谬条件,他会做的第一件事是杀了我。第二件事便是杀了你!”
“那你不打算救白玉堂了?”
“我当然会救他,用我的方法救他。”
“什么方法?”
柴文益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看到展昭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狂暴变得杀机四起,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做出垂死挣扎。那种挣扎是恐怖的,让人由头彻寒至尾,因为那不是绵羊的踢胳膊蹬腿,而是猛虎的倾身一搏。
当他意识到事情再也难以受他控制发展,血花已经在眼前“务实”地四溅飞散开。
身前的人开始倒下,身后的人不断向前涌上来。
“小王爷快走,展昭好像发狂了。”韩孟非将柴文益护在身后,边退边道。不断冲到眼前的展昭竟能让他浑身发抖。本以为那一双眸子总是沉静如水,波澜不惊,谁想竟也有化身烈火将海水蒸干的一天。
心神一分,便见展昭又到眼前。长剑一架竟被湛卢拦腰截断。惶惶间,湛卢已刺向胸口。
“孟非!”大叫一声,有人影扑来,拦到身前。竟是柴文益,竟用了自己的胸膛去挡。
夔龙蟒虽然刀枪不入,被湛卢刺中,也是一阵钝痛。展昭反手一挑,硬生生在柴文益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韩孟是护救不及,悲从中来,想也不想全力一掌击上展昭腰侧。展昭竟没有反抗,一声闷哼,整个身子弹飞出去。湛卢脱手,鸣声不绝,人却突然动也不动了。
众人以为有诈,不敢靠近,可是过了良久,展昭仍是一动不动。柴文益丢了个眼色给韩孟是。孟是上前一探鼻息,手缩了缩,不解地朝柴文益摇了摇头。
“死了?不可能。”柴文益心一急,推开韩孟非阻拦去搭展昭脉搏,只觉那脉象时断时续,时有时无。柴文益百思不得其解,“是突然毒气攻心?还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突然问韩孟是:“你刚才到底用了几分功力打他?”
韩孟是讷讷道:“十分。”
“你是要杀了他吗?”柴文益怒喝一声。稍稍平静心绪,又道:“这展昭屡屡跟我做对,破坏我的计划。这么死也太便宜他了。何况他是牵制南宫惟最好的一枚棋子。”看了眼韩孟是,“我不希望我的计划被打乱。展昭我还有用,我还不希望他死。帮他运功疗伤,救醒他。”
韩孟是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仍是应声坐下,双掌未搭上展昭后背,却听兄长道:“小王爷,这样不妥。展昭中毒于先,此刻强行疗伤怕会加速毒素运行全身。”
柴文益点点头,道:“不错。还是孟非想的周全。”
欣然起身,走向的却不是那瓶在乱战中掉落角落的解药,韩孟非心想:难道小王爷适才怀中的也是假的?见柴文益走向一个书架。拿起一本极厚的书卷翻开,里头竟是镂空的,几瓶小白瓷瓶正歪歪斜斜放置其中。韩孟非摇了摇头,只觉得柴文益虽然才思缜密机智过人,但这处处提防,刻刻谋算的心思却让人心中发凉。
取出一瓶,抬手抛给韩孟是,柴文益道:“让他吃了。”
韩孟是伸出手去,却没有接住,只因有一只手比他伸得更快,位置比他拿捏得更准。
是谁的手?谁的手可以这么快,这么准?
做梦都没想到原本死气沉沉的展昭竟然突地从韩孟是怀中翻开,一把抄过湛卢,蹲身于暗室入口处。那沉静如水波澜不惊的眸子仿佛又回来了,还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狡黠。
“多谢小王爷赐药。”
腋下一松,竟滚落一物。那物圆润,众人定神一看,竟是一块圆骨。
又是那熟悉地微微一笑,却让柴文益心中涌现出一种想也不敢想的念头来。
难道,展昭他其实……
一招“燕飞天”直冲而上,待一众人追上来,早已人去影无踪。
瞳孔一阵紧缩,柴文益一拳砸到那插有梅枝的花瓶上。银瓶乍破水将崩,梅枝散落,梅花凋零。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就不是展昭中套,而是他中了套。
为什么他没有在那三人逃跑之际派人去追?因为他必须分一半人去守下山关卡,人手自然不够,如果还要将人分散开来去追捕,那对他来讲反而不利,所以他决定以逸待劳,等待援军。
也因为他对自己太有自信,他看清了展昭对白玉堂不能割舍的情谊,料定他再是冒险也会回转求药。他料对了,展昭是血性的汉子,重情的男儿,他割舍不了。可他毕竟看不清展昭这个人。
而展昭竟能将他看得清清楚楚,半点不落。
浑身一颤,柴文益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袭身。
韩孟是想抓住他流血的手,却被他一巴掌甩开。
“不要碰我!”
是的,展昭竟看透了他。所以根本没有理睬他让韩孟非韩孟是设的陷阱。
不,他是将计就计。
假装中伏!假装震怒!假装搏命!
怎么忘了,他可是不居先生的唯一真传弟子啊。“宁可得罪不居先生的剑不可得罪其手”,江湖上的人都是这么口耳相传的。展昭的手即便没有其师那么灵巧,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出出指点上的是那硬邦邦的夔龙蟒?更别提之后他竟然鲁莽到一剑刺他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