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点头,起身。赵祯方长吁一口气。果然是因瞧不真切。
也紧跟着起来,腿脚突地又是一抽,重重跌坐回原地。
展昭蹲下身子紧张道:“怎么了陛下?”
赵祯眉头一蹙。“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见赵祯搓着不听使唤的腿脚一脸不耐,问道:“受伤了?”
“应该不是。先头就小腿常抽痛。刚才对付恶熊的时候我还以为好了,没想到又抽上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见赵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说罢句“让臣看看”,也顾不得礼数,径自褪了赵祯鞋袜。
洞内光线尽管因落日变得昏暗不明,展昭仍从脚部轮廓不甚明显的肿胀程度看出了问题。“似乎有些轻微冻伤。不过不严重。”转了转脚踝,询问地看向赵祯,见他摇头,于是盘腿坐下。伸手解开自身二层上衣,展昭脱下外头一件将赵祯双脚包裹严实,接着自拉松开的襟口处将其直接捂进了怀里。
难以预料的举动,令赵祯僵在当场。
如遭雷击的,是震惊,也是震撼!
略张的口舌一句话也说不出,嗓眼子都被堵上。仅余一种本能叫嚣着告诉自己应尽快抽回,他或许是拥有这天下一切的帝王,但是那个地方不属于他。可是抽回什么?那个地方又是哪里?脑袋嗡嗡涨涨,不得思考。脚略微动了一动,便感觉双有力的手仿佛带着某种执意往怀中又紧了紧送了送,于是下一瞬间,彻底降落那人怀抱——虽隔了衣物,仍清晰地感觉到那由小腹直接传达而来的人的体温,暖意逼人,宛如……火烧火燎。
猛地摸上脸。
是的,有火在烧,从脚底一直窜到了头顶心——猛烈的焰苗。
没等赵祯搞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是“哎哟”一声痛呼哀号。回神,竟见展昭已经把他的裤管给卷上小腿,手掌正压在腿肚之上。
抬眼,“请陛下忍忍。”又仔细审视了一遍,展昭才安心道:“腿骨没有异状,可能是因寒气入侵加之疲累造成的间歇痉挛。不碍事,臣给陛下推推。”说罢或重或轻上下施以指捏掌压的推拿。
刚开始腿部刺痛不绝,神经不肯松懈,反是一股脑儿绷紧起来,犹如叛逆小子犟头倔脑。可待展昭双手施开,抚平了那头上棱角,却是神奇地一种畅快淋漓令四肢体骸舒展开来。
一路奔波亡命,神经本是紧绷在弦,如今松弛,倦怠一触即发,竟难抑制,待得展昭留意到,赵祯竟瞌着头儿昏昏欲睡。展昭见状莞尔,给他套回鞋袜,轻轻将他唤醒:“陛下再忍忍,等臣处理完余下的事,再睡不迟。”
赵祯含糊地应了声,强打精神,用手掌搓了搓脸,坐到白玉堂旁边。
展昭则抖了抖衣衫重新披上,复将那头巨熊扛起,带到洞外。
此时天已完全暗下,月上峰巅,星缀穹苍。墨色洗劫後的天地比之白昼更显广阔空旷。展昭深吸了口气,对着那地上死熊自我解嘲:“天高地阔,风清气朗,却要干那屠夫的行当,当真有碍风月。”
嘴上如此说,手上却不闲着。操持匕首,麻利地拨下熊皮,展昭抓起把地雪反复擦拭,直到血垢大致净了,掠到一旁岩上。接着切熊碎肉,抽筋拔骨。无用地大骨就地掩埋,敛了一些獠牙利齿堆到一处。见有一骨浑圆,也不知是熊的哪处,略小于掌心,拿起掂量也颇为轻巧,遂塞到腰间。最后是熊肉,在靠近原先赵祯藏身的山岩边挖了个雪坑将大半埋住,剩下的捡练些和熊皮一块带回山洞。
一双眼睛在湛卢、云浪身上来回溜达扫瞄数遍,阴晴不定。良久,叹一口气,抽出湛卢,展昭愧疚又心疼地摸摸剑身道:“委屈你了。”便是将那些熊肉一一弄到剑上串成一排,仿效腊月里头风干的肉片,手一抬,横着插入洞壁。
湛卢颤响不绝,似在抗议主人家竟拿它这上古的绝世瑰宝干这勾当。
“英雄!”展昭双手作揖,一鞠到底:“天大地大,肚皮最大。能屈能伸,方显英雄。”(零:巨汗一滴!写到这里偶快不行咧。看来偶最近真的很郁闷,不然不会老想写搞笑的东东。)
说来也怪,湛卢竟不颤了。看来那一声讨巧地“英雄”当真有效。
回到两人身边,赵祯早抗不住睡着了,抱着瑟瑟发抖地身子歪倒在白玉堂身上,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拉着展昭盖在白玉堂身上的外套,拼命往里钻。白玉堂始终没有醒转,可能因被赵祯压着难受,不自觉皱起眉头。
展昭无奈喟叹,将一块熊皮铺展于地,挪开赵祯把白玉堂抱到上头,然后半抱半扶那睡迷糊的赵祯过去,“陛下,脱下外衣再睡。不然起身会冷。”赵祯虚应,根本不动作。展昭摇了摇头,认命地动手帮他脱去,盖到身上,然后再给两人盖上另一张熊皮。自己则坐到靠近洞口的一边,合衣而眠,以备不测。
厚重的外衣给了白玉堂,身上的两件衣衫在夜风吹袭下始终是显单薄了。展昭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正想起来动一下,热乎热乎身子,谁想一双手突然缠上腰际。展昭怔怔看去,竟是赵祯。只见他双目紧闭,显然并未醒来,却是一会儿呼冷一会儿呼臭,双手如八爪鱼般死死抱住,越收越紧。
展昭猜这皇帝虽然怕冷,却是受不了熊皮恶臭,才浑浑噩噩,转到他这儿来涉取温暖。本觉得于礼不合想挣开。但一抱之下,他身上的寒意也被驱走大半,果然,人的体温互传最透暖意。
低眉,那样一张毫无心机坦诚直率的面容映入眼帘,反是让习以为常了的纵容由心底油然而生。
这份赤子之心还能保留多久呢?
突来的疑问让心头一滞。随后,却是化开。
无论多久,他都要好好守护。因为这个人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这大宋的一国之君,更是与他交心的知己,万死不辞的挚友。
第一次醒来,惺忪着眼,见那天是蒙蒙亮,见这洞是灰漆漆。唯有的一缕光线射进来,照到他脸上,让几乎睁不开眼。低头,一张熊皮盖在腰际,昂首,展昭的睡颜尽落眼里。
难怪那么温暖,原来是这个人把热与关怀都给了自己。唇角止不住那心的微笑,再次闭上眼,重新融入那无边的暖意,无际的好梦。
第二次醒来,一惊一乍。惊的是双手已空,暖意已逝。没有起身,佯装睡着偷偷由罩头的衣衫缝往外看,只因见展昭坐在了白玉堂的身前。展昭额上有汗,双目微闭,看情形应该是刚运功完毕。
赵祯见白玉堂适时醒了过来,只是仍显苍白无力。他注视着眼前的展昭,那双眼睛很深很深,里面似乎藏着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
展昭一见白玉堂醒了,很是高兴。然后便见白玉堂艰难地蹙了蹙眉,张了张嘴。
赵祯相信展昭绝没有听到白玉堂说了什么,因为白玉堂虚弱地压根连一个音都没能发出来。但奇怪的是,展昭表情却在那双因中毒而稍稍开始发紫的唇颤动的刹那变了,变得一脸了悟,随后一派温柔。
“唔,我没事。所以不用担心。会好的,都会好的。”
睫睑顺下,眉眼低垂,嘴角微曲有弧,却不似吟笑,反起一种极淡极淡的悲,蕴在那眉宇、眼畔、鬓角、唇边。那悲不是伤人伤己的悲,而更像端坐佛堂予人救赎的方外慈悲,看似夐若千里外,实则近在毫厘间。
赵祯知道自己又看呆了。因为心头有如被虫豸爬过的搔痒感又出现了。那种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难耐,却又一次比一次让人觉得莫名所以。
不是对美丽事物的惊艳,不是;
不是对神圣事物的虔诚,不是;
不是对未知事物的迷惘,不是;
不是对欲求事物的渴切,不是。
那,是什么?
为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总是反反复复在展昭身上出现?
连梦中也是复复反反寐以萦怀。
他看见展昭取下风干的熊肉,用匕首切取一块,递到白玉堂嘴边。“玉盘珍馐尤可待,且啖虏肉一品先。”
白玉堂微微一笑,张嘴吞下。努力嚼了嚼,却因那肉风干得太硬,没有嚼动,加之冰冻寒嘴,喉口发疼,一个咳嗽硬是给吐了出来。
展昭眉头紧蹙,白玉堂见状示意地点点头,又吃了一块,可结果还是给咳了出来。
展昭愣着片刻,再切下一块,这次没有递给白玉堂,而是送进自己嘴里。赵祯以为展昭可能是饿了。谁知用力把肉嚼得稀烂後,展昭又吐到手里,接着一瞬不瞬直视着白玉堂。“总该吃些。若不养好体力,挨不住。”
白玉堂的双眼又开始闪动那让他看不懂的深邃了。而当他张嘴艰难地吞下展昭的心意,赵祯突然也是喉口一紧、一滑,象是也吞下了什么。不知是苦是甜,只知那东西堵在心口叫他难以喘歇,手脚渐寒。
第28章 (二十八) 夺药
酒水如线,缓缓浇落坟头,终经不得冰天雪地“琢磨”,凝霜成条。
那是一座新坟。垒起的坟堆在雪的覆盖下还能看到一点青砖本色,碑碣也是新凿,上书“恩师乔宗天远公之墓,不孝徒韩孟非立”,寥寥数字,入目皆苍,只因人已在那坟头痴痴跪了几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