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双眼突然猛地眯作一线,心思已百转千回。这严奎本是太后的人,如今太后没了,他实在没有理由诬赖展昭。顿时,他有些信了严奎所述,毕竟一人佐证不难,但要叫那么多人都做出相同的证词,若不是手段通天,便是即成的事实。况且那禁军这边本就是坚定不移地保皇派,其下侍卫也俱誓死效忠于他,并非严奎这个御林军统领可以轻易摆布。此番不过适逢其会凑在一起,自然不可能作伪证。但要叫他相信展昭会杀了香玲并侵犯巧儿,那也是绝无可能的。想到这件诬陷事件背后或许隐藏了更可怕的阴谋,当真细思极恐。在太后已经殡天之际,宫中竟还有人要陷害那人,并不惜诬其清白,而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光是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是谁?到底是谁?竟恨展昭到这般地步,要其背负这等污名受世人轻视唾骂,此刻还来逼迫他亲手下旨杀他,简直是兵不血刃恶毒到令人发指。
就在赵祯费尽思量不得其解之际,殿外响起一声“皇后娘娘、玉妃娘娘求见”的通传。不等赵祯宣见,皇后郭清悟已怒气冲冲直闯进殿来,一旁紧跟的玉妃见赵祯面色不善,忙想拉住皇后劝解,却被皇后反手一记耳光狠狠甩在脸上。玉妃被打蒙了,而赵祯也被这记耳光打出了火气。
“皇后,你在做什么?”赵祯冲过去护住玉妃,验看她左颊些许微红,顿时有些心疼。“如此行径,可还有半点母仪天下的端庄?”
“本宫为何打她,玉妃心中清楚。那展昭大逆不道,□□后宫。本宫着御林军统领严奎上奏陛下下旨处决,陛下不批也就罢了,竟还指使玉妃到本宫这里来胡搅蛮缠作伪证,是何道理?”皇后一改过去的端庄贤淑,竟是咄咄逼人,怒意滔天。
玉妃抚着脸颊焦急辩解:“皇后娘娘真的误会了。请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有作伪证。真是有人行刺臣妾,展护卫救了臣妾后是去追刺客,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犯下这些罪行。”
赵祯闻言大喜过望,忙追问玉妃事情的经过。玉妃不敢有瞒,一五一十地将当初发生的一切都告知皇帝。当说到展昭曾脱口提及飞云镖,赵祯心头猛地一沉,心想莫不是真是柴王府余孽所为,难道韩孟非打算重走柴文益的老路?
玉妃又言遇刺后因害怕寻到一队禁军侍卫寻求保护,又碰到正巧进宫述职的严奎便请他协同捉拿刺客。皇帝听后松了口气,突又望向那本掉落在地的奏章,顿时气极,朝仍跪在地上的严奎厉声道:“你可听到了?是玉妃请你前去协同缉凶,为何奏章中要隐瞒这节不报?严奎,你欺上罔下,是何居心?”见严奎一时哑口无言,赵祯更进一步,咄咄逼人直接摞下判断:“展护卫既然是去追凶,根本不可能犯案,你那所谓奏章便免了吧。”
“陛下不能枉顾事实……。”
“什么是事实?你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实?那玉妃所说的难道便是假的?”赵祯松开揽抱着玉妃的手,慢慢走向严奎。弯下身子,一手按在严奎肩头,赵祯压低声音冷意横生。“你想转投皇后门下,没问题。但你若再诬蔑展昭半句,别怪朕没有提醒你诬陷忠良的下场。”
虽听不清皇帝说了什么,但皇后多少看出点端倪,知赵祯必然威胁了严奎,才致使这御林军统领突然偃旗息鼓了。一股心火从脏腑直窜喉口,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疾步拦到赵祯身前,质问道:“陛下莫非为了那个媚主惑上的宠卫,竟连礼义廉耻也不顾了吗?”
“郭清悟,注意你的身份。你怎可这样跟朕说话?”赵祯暴怒。比起皇后指责他不顾礼义廉耻,他更听不得对方用“媚主惑上”四字来定性展昭。“展护卫乃是天下有口皆碑侠义之士,更是正三品衔朝之重臣,岂容你不顾分寸随意轻辱?就算你是皇后,朕也绝不允许你有失体统侮辱于他。”
皇后愣住了,一脸难以名状地不信表情。良久,她突然呵笑一声,悲从中来。“臣妾从来不信宫中的流言蜚语,可臣妾今日才知道,原来有些竟是真的。陛下不怨清悟有辱圣颜,却对那位帝之宠臣一丝一毫的委屈都受不得。陛下,你真的如此重视于他,重视到悖逆伦常,不惜一切也要护他吗?”
“休要胡言!朕再说一遍,展护卫乃是朝之重臣。”
“什么朝之忠臣?他根本就是个□□后宫的祸害!”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福宁殿。吓得殿内所有人都心惊肉跳、遍身寒颤。赵祯脸色冷若冰霜,所有怒意仿佛随着那一掌宣泄下去已都不见踪影。他不着一丝感情地对众人下令道:“皇后留下,其余人都给朕出去。”
突起的帝王威压魄力十足。当众人退走干净,独留帝后二人,皇后郭清悟才从那一巴掌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神色凄苦,眼中盈泪,心头已然痛到极点。“臣妾是你的原配妻子,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不敬我。为了那个展昭,陛下居然当众羞辱臣妾,可有想过后果?”
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你是在威胁朕吗?说,你都知道了什么?”
皇后苦笑连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陛下当初回宫将接驾的所有人都晾在正宫门前,难道真是圣体违和?为何臣妾私下得到的消息却不一样?臣妾听闻归途之时是因那展昭伤重,陛下方寸大乱,便亲自抱了他送至太医院医治,且事后担心太后问责还下严令整个太医院封口不言。可惜,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继续。”
“那日本宫生辰,发生那等不清不白的宫中丑闻,依太后平日的脾性定是要重责的。可那日太后一反常态竟反而当起媒人撮合尚秋霞与展昭婚事,本宫就已觉得奇怪。不过要说反常,陛下怕是更甚。本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事,陛下竟然大发雷霆,现在想来怕是太后娘娘已经觉察出了端倪,想要用这种方式将危险消弭于无形。”
声音越发冷了。“还有呢?”
“还有那尚充仪。好端端却被陛下打入冷宫。直到最近本宫才知,就因为她恨恼展昭拒婚使她尚家失了颜面,便将之推下龙亭湖,险些致其身死。陛下因此便全然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断情绝义,以致尚充仪自缢于冷宫。如此桩桩件件事实背后代表了什么,陛下还要臣妾再说下去吗?”
“不必再说。”赵祯抬手阻了,随后背过身去,淡淡道:“皇后应当心里清楚,你的后位是太后选的,而非朕。但既已昭告天下娶你为妻,朕也愿与你相敬如宾,长长久久。只是希望你能恪守本分,打理好这后宫,朕自当许你一世荣华。”
“一世荣华?条件呢?”
“今后凡是关于他的,不该知道的——不听不看不理不管。已然知道的——便将之烂在肚子里,忘掉吧。”
泪水瞬息而下,“那如果臣妾做不到呢?”
“作为大宋皇后,你便必须做到。如果你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便是朕废后之时。”
犹如晴空霹雳的言语彻底击倒了这位年轻的皇后,叫她向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泪水泉涌而出,已然模糊了眼帘。她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好陌生。曾经他们虽不算相亲相爱,但她至少懂他。她的夫君是世间少有的帝王,仁善、宽厚、纯良、多情,她曾为他的一切怦然心动。可现在,这个人模样没有变,可是他的心却变了。帝王仍然有情,却将这份珍贵的感情完完整整只给了一个人,再也不愿匀出任何一点施舍给其他人。是她输了,输得好彻底,或者说是整个后宫的女人都输了,包括那个曾最受帝王宠爱的德妃李玉贞。她突然好想知道,若是叫玉妃知晓自己适才心心念念帮着洗刷冤屈的那个人,便是夺走帝心之人,不知她脸上又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情呢?而展昭呢?那人总是显得那般循规蹈矩,尊卑守礼,又是怎么接受天子的这份感情的?……不,或者,也许……那个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脑中突然闪过的念头叫皇后忍不住问道:“臣妾想知道,陛下如此全心全意待他,那个人他知道吗?”
沉默,良久才传来一声叹息。“朕从来都没想过让他知道。他也不必知道。他只要过他想过的人生,而朕……也只求远远看着他、守着他,那便够了。”
皇帝凄苦的言语让她松了口气,可同时泛起的酸涩却叫一种心痛愈演愈烈。何苦呢,陛下?您明明是这天下之主,明明可以坐拥一切,却为何要爱得如此卑微?
皇后慢慢从地上站起,默默整理仪容。“臣妾明白了,臣妾已选好了所要走的路。”
“你选了什么?”
皇后微微扬起嘴角,绽放出最炫目的笑容。“从出嫁由陛下揭下红盖头的那一刻起,臣妾便始终爱慕着陛下。后位固然诱人,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自己的夫君才是最重要的。臣妾不想看着陛下一错再错,妄送清誉。”
倏地转过身来,赵祯望着皇后郭清悟的眼神冷得就像望着一个敌人,面上所有的表情都像凝结成霜。
“可是,如果真能如陛下所言,从未打算曝光这份感情,不会败坏伦常,做出有损皇室颜面之事。臣妾倒也不妨做出一些让步。只要陛下真能做到永远瞒住自己的心思,臣妾便也应下陛下所请,不该知道的——不听不看不理不管。已然知道的——烂在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