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欣喜若狂,连连道谢。吕梦涧嘱托客栈小二将千年山参依方煎服入药,正准备给展昭喝下之际,客栈外蓦地传来一阵兵马喧哗。赵祯自二楼的雕花窗向外望去,只见一抹熟悉到叫人憎恶的身影竟出现在了客栈门前——正是那沧临小柴王柴文益。
“怎么会?他竟然在碧川?”喃喃自语。赵祯根本顾不上多加思索,冲到床前欲将展昭带走,却生生迟疑了脚步。此刻即便可以脱困,又如何救得了展昭?想了又想,赵祯自怀中取出一片边角有些破了的人皮面具细细摸索——这是白玉堂当初在暠山之上决意引发雪崩前塞入他怀中的。本来他不懂为何白玉堂还要留着这个,直到理清自己的感情,他才明白哪怕是一片残破假面,但凡与心仪之人休戚相关,也难舍难弃。
“已经没有时间向先生解释什么。我只能告诉先生,这床上躺的是这天下最英雄的人物,是我即使拼上性命也非救不可的最重要的人。先生既然曾行走江湖,我信先生必也是忠义之人,恳请先生,无论如何都要救他,请先生受我一拜!”
深深一鞠终究没能得逞,吕梦涧猛地托住赵祯,双目不可思议地盯视着戴上人皮面具后变换了相貌的脸庞。“你是……,不,他是……。”
屋外响起重重踩踏楼梯的脚步声,赵祯知道再拖不得,一把推开吕梦涧,冲出房门自二楼一跃而下。如此突如其然的举动令进客栈搜查的卫兵没能防备,竟被赵祯一冲而出,惹客栈外响起一阵骚乱。
“是展昭,追!”柴文益一声令下,大批人马朝着赵祯逃走的方向追去,独留了小队人马再次搜查了客栈,却一无所获。
当各路人马撤了个干净,吕梦涧才将人自藏匿的柴房稻草堆抱回房内。上了栓,打水给那人洗净脸,才瞧真切了样貌。吕梦涧恍然大悟般猛拍前额,苦笑连连。
“南宫老儿,看来,你又要欠老夫一个人情了。”
黝黝黑暗一直包裹着他,使之越沉越深,当他以为自己这一睡恐怕再也醒不过来,眼前却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光线,将他拉回现实之中。脏腑间的疼痛并不是最难忍受的,最难忍的是头脑的昏沉,重重耳鸣令耳边的呼唤声变得诡异繁复,遍地开花“炸”得人神智恍惚。好容易感受到脑后某个穴位传来的清冽,激头脑得到片刻清明,他这才幽幽睁开眼来。
“贤侄,你可算醒了。”拔下金针,一旁守候已久的吕梦涧大吐苦水。“你要再不醒,我这神医的金字招牌可要败在你手里了。更别提还浪费了我一株九千年山参。”
散乱的焦距好不容易凑准,展昭吃力地扫了眼室内,这才迟疑地看向身旁的老者。“您是……。”
“你不记得也是自然。距上一次见着老夫,已快有二十年了吧。那时你才是那么矮个小不点儿。”吕梦涧以手比划了下高度。见展昭仍是记忆不起,干脆自我介绍道。“老夫吕梦涧,江湖人称医中圣手。”
“吕伯伯?……”展昭费解了:“我怎么会在这?……是您……救了我?”
“除了老夫,这天下恐怕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这拼命三郎啦!几日前我收到你师父的书信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他说让我替他一个世侄看看。结果我途径碧川县被扣在这城里出不去,加上正巧遇到一个苗人商贩说有一株长白山千年山参要卖,才逗留到现在。”
“……您说……这里是碧川县?”
“怎么,有何不妥?”没去在意展昭在思索什么,反问道:“对了,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戴了人皮面具冒充你的小子是什么人?还有你又是怎么得罪了沧临柴家?”
被强塞太多讯息,展昭一时转不过脑子,也未去在意吕梦涧说的冒充他是什么意思。他搞不懂自己怎会身处碧川,但有一点他敢肯定,将他救到这县城的必定是赵祯无疑。
不是让陛下千万不能到碧川来的吗?他怎么……?
再次环顾四周,吕梦涧看出展昭的视线是在找人,便问道:“你是不是在找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您见着他了?……可知道他……现在在哪?”展昭不顾伤重强支起上身急迫道。
吕梦涧神色一僵,支吾半晌才决定据实以告。“那小子为了护你,戴了你模样的人皮面具充当诱饵把官兵引离了老夫先前住的得月客栈。亏得他机灵,老夫才有足够的时间将你转移到这处相熟的人家。不过听说之后他被抓了,也不知有没有事。”留意到展昭神情大变,吕梦涧并未三缄其口,而是起身至一旁沏了杯茶端到展昭跟前,继续试探道:“想来那小子跟你交情匪浅吧?不然也不能对你如此上心。拼着被人围殴还要死死护你,更别提之后为了要老夫医治于你,不惜下跪恳求。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如此至情至性的挚友,得之三生有幸啊。”
“您说……他为我下跪……。”展昭完全消化不了吕梦涧的话。
“可不是。其实他这倒是多此一举了,若不是老夫没能认出你,就冲着与你师父南宫老儿的那点交情,老夫还能袖手旁观?”见展昭一脸难以置信挣扎着要起身,他忙制止道:“你伤得如此之重,即便担心那小子安危,现在岂是逞能的时候?”
“您不明白。他是……。”
“他是什么人?”
展昭再度缄默。帝王行踪岂能轻易告知不相干的旁人?
吕梦涧淡笑道:“其实你不说,老夫也能猜出一二。我知你入官场多年,本以为他是你的下属,可他功夫稀疏,连个小小黑虎帮的帮众都打不过。再有他虽模样落魄,可眉宇间总透着一股逼人贵气,且为人处世还有些不谙世事的味道,竟夸口赔偿老夫一株万年参,所以老夫猜他定是哪个王侯公子,你本是奉命保护于他,危难之际他未有弃你不顾,是也不是?”
展昭苦笑,不自觉脱口道:“岂是王侯公子那么简单?”
“难道还能是官家不成?”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想竟从展昭煞白的面色上看出破绽。吕梦涧被自己大胆的猜测结果吓了一跳,震惊起身之际连椅凳都不慎撞翻了。
“不会吧?难道他……他真是当今万岁?”行医数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瞧过,偏偏这次吕神医彻底懵了,一掌猛抓头皮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除了点贵气,他哪里有半点帝王架子?更别提他还……他还跪着求老夫……。这算个什么事啊?!难怪他说能赔一株万年的,老夫还不信,现在想想这天下都是他赵家的,万年山参算个什么东西?”
一再提及赵祯下跪求医的事,展昭闻言心中大痛。见吕梦涧在屋内急得打转,恳求道:“吕伯伯,都说您医术……通神,您可有法子……暂时压制我的伤势,让我恢复行动?”
“别说傻话了,你现在这样的身体还能如何?你可知你的五脏六腑全受了内力反噬的重创,加之多处不同程度未愈的旧伤,更别提多年来不顾惜身子留下的沉疴。能让你现在一直清醒着,你就得赞老夫医术精湛了。”
“展昭相信吕伯伯必然有办法……才是。不然……不然您根本不会告知我陛下的状况。”展昭一把费力拉住吕梦涧的衣袖,晓以大义:“沧临柴家妄想挑起……宋理开战,从而于乱中发动……发动叛乱篡国。如今陛下落入他们手中,叫展昭……叫我如何袖手旁观?况且,陛下于我,不但是君臣……正如伯伯所言,他也是我至情至性的挚友,得之三生有幸……。”
从展昭眼神中吕梦涧已读出了一份难以动摇的坚毅,他知道再如何苦劝也于事无补。这孩子就像他师父南宫惟说的一旦下定决心便再无转圜。
深深喟叹一声,吕梦涧闭了闭眼,妥协道:“好吧,我答应助你。只是这法子凶险异常,且后遗症极重。你要救人我不拦你,但你也要答应老夫,无论救出与否十二个时辰内必须回到此处,不然便是天皇老子也休想保得了你的性命。”
第45章 (四十四) 营救
一点墨黑划过无星无月的夜空,借着万家零星灯火,在折返城中多处机要场所后,终是落到了知县衙门对门的一户人家房顶。浓重的夜色隐蔽了矫健身形,却遮不住那双黑曜石般总是亮着夺目神采的眸子,一如屋檐上的夜猫眼,盯紧着猎物在做最后的伏击。
突然城西亮起一串火光,向此处疾驶,使本欲有所行动的身影再度按耐下来。到得近处才瞧清那是一队手执火把的马队,整齐的队列反应出一贯的训练有素。马队尚未到达,知县衙门像是得了感应忽地洞开,两队士兵鱼贯而出分列两旁,尾随出迎的竟是那一身紫色华裘的小柴王。
彪马急停,带头的男子浑身裹在黑色斗篷里。俯身下马之际,斗篷随意敞开,一身软甲立时显露,竟是个银铠武将。他取下头盔夹在臂弯处,一手拉住蘧然上前的柴文益的手,好不亲切:“文益,别来无恙?”
柴文益神情激动,喜孜孜道:“表兄,千里迢迢,辛苦你了。”
下方嘘寒问暖,上方隐匿人影的双眸露出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