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人朝佐助走过去,边走边撇嘴,心想我也没骗你啊。
他们照例去了不远处的山林,那里有条小河,水还清澈,没被血汗染污。佐助去森林里逮到只兔子,架起来烤了,抹上油蜜。
“我说佐助,你天天给我开小灶被他们知道了怎么办。”
佐助轻轻哼了一声,看鸣人勤快地转动树枝。
“他们会不会背后说你坏话啊?”
“他们不敢。”
“哦。”
滋滋的响声和香味都出来了,军营里隐约的调笑和吼叫显得十分遥远,几乎不在同一个世界。
“我以前也像你这么厉害吗?”鸣人又问。
“嗯……勉强算是吧。这些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没想起我超级厉害的时候啊,怎么都学不会被骂笨蛋的画面倒是想起来很多。也许想起你的那天才能想起我变厉害的样子吧。”
佐助默不作声,他想说你想起我之后,只有被骂笨蛋的场面会更多。
“想知道佐助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什么?”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天下无敌了,真想看看你被打倒的表情。还有不那么冷冰冰的,开朗又孩子气的年纪。”
我对你还冷冰冰?佐助疑惑地去拆那只兔子,我还以为我挺热情的。
“如果你想,我可以把小时候的事讲给你听。”
“诶?!你愿意说吗?”
“为什么不愿意?”
“呃……”
因为你说得越多,就越发觉得我不是他,你说得越多,我就越不安,意识到自己只是个从未参与过你人生的后辈,靠你独家的记忆赖在你身边。
佐助看出他的惶恐,他把一块兔肉递到鸣人嘴边:“只有你。”
“唔?”鸣人被塞了满嘴的肉。
“没有人能替代,你就是你,只有你。”
鸣人蹭了一嘴油光,佐助就从这油光开始讲起,讲他们吃烤肉的经历。中途他想起什么更有意思的,就又跳过去讲旁的事,零零碎碎全无条理。
到他们躺在床上了他还一直在说,说到兴起变出个鸣人就开始现场演示,鸣人在一边抗议,说他才不会这么蠢,然后他们一起大笑。
“所以你小时候就很在意我嘛。”他的眼皮开始磕绊了。
“不要这么有自信,只是多看了你几眼而已。”
“切……”
声音低下去。
鸣人惺忪睁眼时四周已换了景色。
他习以为常地躺了几秒,大脑的信号才传送出来。
这是家里的房子,是他们睡惯的床,不是在军营。
他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大声喊佐助的名字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软软的绳子绑在床上。
身边有个人影,他费力地转头去看,那是佐助。
不,那是佐助的影分身。
“佐助!佐助你放开我!”
影分身连表情都没有变换:“我不在,你喊也没用。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带你去战场只会让我分心而已。”
“你答应过要带我一起!你不能骗我……你说你再也不会骗我的!”鸣人在床上尽全力地翻滚蹭,大喊大叫。
“抱歉,以后不会了,这次就乖乖听话吧。”
“不要,我不要!”
他折腾了一会,忽然停下来,对着紧闭的门叫道:“佐助!我知道你就在门外,你进来!把绳子解开!”
佐助心里一颤,他距门只有三厘米,屏息听着门里的动静。即便有影分身在他还是放心不下,算了算还有些时间,就想尽可能久地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敌人突袭的画面,敌人发现鸣人的画面,敌人伤害鸣人的画面,一个个可能性在他心里翻滚,让他不敢走开一步。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去战场。
佐助对自己很自信,他了解敌人,坚信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再回到这里保护他,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他只在门外站着,不想让鸣人知道自己还没离开,而这声突然的呼唤吓了他一跳。
鸣人知道他在这里……不,也许是他使诈,想把他骗出来。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下楼梯。
“佐助!”鸣人的声音明显慌张起来,“不要真的走了啊!喂,我还在这里,我我我……万一敌人来了怎么办!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啊!”
他学聪明了,知道戳佐助的软肋。
看来他是真的能判断我的位置,佐助无声地笑,这难道不是情况好转的征兆吗?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
鸣人躺在床上挣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影分身给他擦干净了,他又求那个影分身,说你放开我吧,我不会添乱的。
“我没事的,你等着就好了。”影分身只重复这句话。
“我知道啊!我知道没人能伤害你,我也这么告诉自己,但是我还是担心,我看不到你就要一直想着你,想着你的时候就会想到不好的事,然后不停地害怕……”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扯那条绳子,却怎么也扯不断。
佐助明明说他不可替代……都是骗他的,不可替代的是以前的我,现在我什么都不是,想把我锁在这里就锁在这里了,想丢下我就丢下了,以前的事我不记得,现在的事也不让我参与,我……
他咬着牙。
我是以前的漩涡鸣人就好了,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一起出现在军营里,和他一起战斗,就算他想丢下我也没有办法。
那么厉害的我……到底在哪里。
佐助已经走到门外,他把那栋宅子抛在身后。二楼的窗子里传来鸣人的呼喊,一遍遍叫他,远而长的“佐助——”,不停传到他耳边,却也一次比一次弱了。
他伴着那声音向远方走去,久久地笑。
“佐助。”
悠远的喊声突然出现在耳畔,低沉又稳定。
背后有心跳声,熟悉的频率他以为早已忘记,此刻却清晰地记起。
万籁俱寂,天地希形,他的心跳在这一秒暂停。这颗心还有没有再重新跳动他已经无力去管了。
分明是天光如雪,怎么会觉得唯一的光只在身后,引诱他转头。
他服从这诱惑想要转身,身体却一动不能动,直到一双手搭上他的肩,使他面对光。
他无需低头便能看到鸣人的脸,一笔一画,描出旧日样貌。
山摇地动,幻术片片碎裂,再维持不住。
“佐助才不是无关紧要的人。”鸣人的眼睛直视他,满盈笑意。
佐助无数次在夜里看着鸣人的睡脸,想象他回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想了很多种可能,一一在心里对答,怕自己一时失语,那就太丢脸了。
他算来算去,没算到是这一句,于是他还是丢了次脸,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
“佐助……”鸣人发出叹息般的声音,“两百多年,辛苦你了。”
“两百三十二年。”
“什么?”
鸣人听不清,把耳朵凑到佐助唇前。
佐助却踉跄着退了一步,使自己和他分开些。
他的手捂住眼睛,手指细而白,搭在眼前,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一滴滴落下,淌了满脸。
佐助咬紧牙不想再重复那句话。
鸣人走的时候他没哭,之后两百三十二年独活他没哭,被质疑过,被指责过,站在世界中心被人围攻过,从未哭过。他的骄傲维持了快三百年,却在今天彻底崩塌。
就像天穹垮下威胁大地,他一个人艰难支撑,苦苦度日,这时另一人终于出现,对他说“我来了”,而后托起天的彼端。
从今后喜乐共享,苦忧同担。
佐助没想到自己会哭,他毫无准备。真正看到鸣人的那一秒他才突然觉得委屈,暴露他的软弱。这是世界上唯一知道他也会害怕,也会被击败的人。
“喂我说佐助,你怎么倒往远处去?上一次久别重逢你可是直接到我身边来的。”
佐助一下子又笑了,他放下手,把满脸的泪摊开给鸣人看。前些年没事做,只有不停想,他想了许多终于想开,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好隐瞒。
这是那天以后鸣人第一次用饱含记忆的眼睛见佐助笑,他的眼睛向来情深,看这一笑便像云破月来,影移花开。
恍惚两百年,又怦然心动。
他拉住佐助的手:“你不会把我扔回去锁住了吧?”
这只手停在那里,手腕上半截扯断的绳索在空中轻晃。
“不对,”鸣人又自己改口,“这次是我带你走了。”
他拉着佐助飞奔,佐助还处在晕眩中,觉得自己说话也不对,举止也不对,一时竟无法找到正确的姿态面对鸣人。他先是习惯了一个人,接着又习惯了照顾没有记忆的孩子,该怎么和有记忆的,比谁都了解他的鸣人相处?他清楚自己所有的弱点和缺憾,甚至知道自己过去那段日子是如何期盼着他。
佐助后悔了,他让他知道的太多,以至近乡情怯,字字句句不敢问。
他看得出鸣人的走向不是战场,却什么都没说,他渐渐了解了他的意图。生涩化成圆融,踌躇着慢慢贴近,他们毕竟彼此了解,契合只需要短短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