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絮絮地请罪,贾敏抬手阻道:“不必请罪了,事关人命,你是很应当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说了与我知道。”
“太太,这些话,原不是咱们做下人的该说。只是到底,赖大总管做得僭越了……”
赖大原是荣国府的大总管,因他娘当日伺候贾母至如今,在下头人里算是第一有脸面的人。林家来京,买宅子的是自然托付给了贾府两位舅老爷。领到差事的是赖大,他忙前忙后给修整了宅子,又物色了庄子。照理说,算是头一份的功劳。
只是他到底心太大,修整宅子的时候昧了多少银子暂且不提,如今林海等皆已回了林府,贾敏尚不及管庄子的事,他却也不知道松手。前些时候他将家中的侄子送到林家庄子上去做事,只是他那个侄子是个走鸡斗狗无恶不作的,到了庄子上再别说做事,便是庄子里的丫头媳妇,不知道被他揩了多少油 。
“他平日里说说荤话摸两把,丫头媳妇们忍忍也就罢了。”霍处家的抹着泪道:“昨儿他躺着叫凃雨上茶去,见凃雨貌美,便将她压在炕上撕了衣裳,竟将她强行玷污了。凃雨事个好丫头,他就这样地辱她,叫她今后怎么活?回了房就抽出腰带往房梁上扔,我便劝她,好赖活着罢,若真过不去,就来林府告诉太太。那丫头……前一夜还说得好好的,应了我今儿要来求见太太。谁知道一夜过去,就只剩了一人来了……太太,求太太给做主……”
言及此处,霍处家的淌着泪跪倒在地上,语不成句了。
“混账东西!”贾敏猛地摔了手里的茶盅,茶水溅了一地。自珠珰一事后她最不能听见这些事,府里好好地整顿了一番。却不料末了还是出了这档子事!“好不要脸面,当我林府的庄子是什么地方,真成了他赖家作威作福的地方?”
她面色盛怒,琉璃忙为她抚背道:“太太何必为这种腌臜东西生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霍处家的也膝行上前一步,连连叩首道:“太太消消气,最要紧的是太太的身子。”
贾敏指了指琛琲:“扶她起来。”
琛琲扶霍处家的起来,仍叫她在凳子上坐下。
贾敏再问:“你来见我,都有什么人知道?”
霍处家的道:“老奴悄悄地来,只凃雨同屋的一个丫头知道,再没别人。”
“再没别人?”贾敏冷笑道:“我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庄子如今竟是那人的天下,玷污了一个清白丫头,也没人敢去阻他。你来见我,他怎么能不知道,不过打量着他是舅老爷家的人,赖大总管的侄子,有着顶大的脸面,我再不能够为了一个丫头与他一般见识的。他这样有恃无恐,我却不想叫他如意!”
说着,便唤琳琅:“你去寻两个护院,往庄子上去一趟,将他给我捆来!不必遮遮掩掩,正大光明地来,我倒要瞧瞧,有多少脸面够他使。”
又吩咐琉璃:“你带上三十两银子,跟着霍处家的往庄子上走一趟。好好办那丫头的身后事,务必别委屈了她最后的路。她家里人也要安抚,缺银子就回来取。”
琳琅并琉璃皆应了声,贾敏这才说:“赖大的侄儿不是内宅的人,我不见他。琛琲,你叫两个小斯,套上车去合睿王的别院接大爷回来,就说是家里出了事,我要他快快地回来处置。”
第62章 两小厮夜探访别院,林子景怒咒活剐刑
却说琛琲寻了林玦留在家中的两个小斯套了车,命他们一路往合睿王的别院去。
到别院时正是繁星初起,赶车的登越与伏流道:“眼见着是别院了,咱们下车去。”
二人下了车,才往前走了两三步,果然被人拦住。
二人上前行礼,登越道:“我们是林家的,来寻我们大爷。”说着,从怀中取了牌子出来,与守院子的瞧。
打头的却也吃不准,拿了牌子便往身后人怀里一扔,“往里去寻邢总管。”
二人又在门外等了许久,方才见着那人捧着牌子再退出来,说的却是:“邢总管跟着王爷往外去了,不在院子里。”
打头那个想了想,又道:“仍往里去,寻守垂花门的婆子,命她拿着牌子往里去找欣馥。”
那人再又进去。
却说欣馥才交代完外头的事,得了空闲往布渠那里去了,二人对坐在小炕上,剥烤栗子吃。才剥开一个,吹净了上头的皮,便听见外头有人喊:“欣馥姐姐。”
欣馥放下栗子道:“在里头呢。”
布渠笑道:“如今府里却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你。”
“也及不上姐姐当日半分。”
话音才落,便见有个穿豆绿裙子的小丫头撩开帘子进来,也不敢走近了,隔着两三步行礼道:“杨姑姑好,欣馥姐姐好。”
“你也好。”见她年岁尚小,又这样的谨慎,欣馥朝她招手叫她走近些,待走近了,抓起一把栗子往她手里塞。末了才笑问:“什么事?”
小丫头道:“姐姐,外头看门的婆子来找姐姐,拿了一个什么林家的牌子,说要请姐姐过目。”
欣馥略想了想,呢喃道:“林家……”
布渠放下手中的栗子,侧头与她说:“想必是林大爷家里的人,你快去瞧瞧,再别耽搁了什么紧要事。”
“是了,我这就去了。”她站起身来与布渠道别:“姐姐,我这就先走了。待得了空再来寻姐姐吃。”
自外头退出来,步子略略加快,问小丫头道:“在什么地方等着?”
“就在外间。”
一路往回走,才进了外间,就看见一个穿着碎花蓝袄的婆子背对着她,坐在炉子边上烤火。小丫头道:“欣馥姐姐来了。”
那婆子急急站起身来,待要问好,欣馥道:“旁的不必说了,那牌子拿来与我看。”
婆子应是,才将怀里的牌子取出来,送到欣馥面前。欣馥取过来瞧了一回,才问:“来的是什么人,可说是什么事?”
“是两个还未留头的小厮,只说要寻林大爷,再没旁的。”
“留头的也不打紧,开了侧门,引他们进来。”
如此一番,登越并伏流方才得入。
交代了这里的事,欣馥往林玦的院子里去禀明此事。
才走进院子,便听一阵琴声传来,顿了顿步子才接着往里走。
却说今日在随雨榭,合睿王得了信便匆匆走了,临走时只嘱咐林玦一声,叫他好好用膳,若有旁的,等他回来再说。
林玦胃口不佳,只随意用了两口,便回了院子。百无聊赖之际,便命姣沁取琴来。姣沁去了,不多时果然抱着一把琴来。
只是心中纷乱,怎出好曲。不过曲不成调,聊以慰藉而已。
“罢了。”随意按在琴弦上,琴声骤停。林玦蹙眉道:“收了罢。”
起身坐至炕上,便见欣馥掀开帘子进来。“林大爷。”
“什么事?”
“林府上来了人,说是大爷的小厮,要见大爷。奴婢已叫人传进来了,估摸着不多时就到。”
林玦略颔首,指腹在茶杯杯壁上摩挲许久,眉目之间似有别意。
过了一时,果然见两个婆子引着两个小厮进来。
婆子退了出去,两个小厮上前行礼道:“大爷。”
林玦放下茶盏望向二人,问道:“什么事?”
登越道:“回大爷的话,是太太派我们来接大爷回去。”
回去?今日合睿王才接他来了别院,说是要小住。再没一夜还未过去,就匆匆使人来接的道理。林玦骤然蹙眉,问道:“可说是为着什么?”
“是琛琲姐姐传的话,旁的没透,只说叫大爷快快地回去。”
贾敏做事最是滴水不漏,如今叫他快些回去,想必是有紧要事。思及此处,林玦面色一肃,果然从小炕上起来,叫人来收拾东西。
欣馥等皆愣在当场,待回过神来,却又十分两难。如今合睿王不在别院里,还满心欢喜等着明儿带人上山去涉猎。偏林府来了人,瞧着像是有很紧要的事,要带人回去。
却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两下都为难。
林玦见人不动,又道:“愣着做什么?”
欣馥知道这位林大爷瞧着好说话,实则最是说一不二的。只得命甘卿等去拾掇东西,再叫姣沁取外头的宝石蓝万字纹绣竹叶边斗篷来。
待取进来,亲手给林玦穿了,一面系带一面笑道:“前些时候太后才赏下来,王爷就为大爷预备下了。说是除了大爷,再没人配穿这个。如今却是正巧了,夜间风大,大爷穿这个回去最适当。”
林玦才要往外走,听了这话,却又收了步子。只见他面容秀丽,眸色微沉。里头情绪翻涌,叫人猜之不透。末了却似颓败之姿,轻吁一口气,道:“罢了,取纸笔来。”
欣馥面露喜色,使人取了纸笔进来。
林玦执了笔,待要落笔,却又不知当说些什么。却正是千言万语无从起,睁眼滴墨至天明。末了狼毫一落,不过龙走蛇行的一个字,写的是小楷,笔脚却乱了些,倒显出写别样的凌乱和不羁来。
待墨迹干了,他将纸折起,放于桌上。“不必提醒他,瞧见了是命,瞧不见……倒也罢了。”
说罢,再不逗留,径直往外去了,唬得欣馥一叠声叫人,命看门婆子并小厮提着灯笼一路送过去,待送上了车再回来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