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说不知道,只得作罢。一径出了暖阁,去寻王熙凤。
进了门却见里头丫头婆子小厮站了一地,不由蹙眉:“什么事这样大动干戈?”
“什么事?”王熙凤命他们暂且退到一边,哼笑道:“大事!我且问你,前些时候二老爷将林家置庄子的事交代给你,你派的什么人去调理事情?”
“怎么,出了什么事?”贾琏摩挲着指腹想了一刻,道:“赶巧赖大说他有个侄儿,跟他学着做事有一段时日了,办事很牢靠,便命他去了。竟然不成?”
“也别提成不成了,他昨儿在林家庄子上辱死了一个丫头,林府那里不肯稀里糊涂裹了这笔烂账,命人将赖大的侄儿捆了送回来了,如今正在二老爷那里呢。听人说二老爷发了好大的火,要查你办事不力。”
贾琏返身坐到小炕上,“我当是什么,不过是个丫头,死了就死了,还能如何。不过略打几个板子,这事也算过去了。”
“若能如此,我私下便处置了,还要你来做什么?”王熙凤正是为难这个,又道:“老太太是最偏护赖大一家子的,当下林府又这样地不肯饶过,说是务必要严惩。你猜是谁押赖丕来的,哼,保准你猜不着。”
“还能是谁。”贾琏剥了一只橘子,往口中送了,一面吃一面道:“顶破天是林府管事的单良送来。”
“是你林表弟送来的,如今还在二老爷书房里坐着呢!”若真是单良捆来,倒也不必烦心,真随意处置了也不妨事。只是来的事林玦,听人说他十分坚决,一定要严惩赖丕,竟然有一命抵一命的意思在上头。便是贾政劝了,也仍旧寸步不让。
贾琏听得咋舌:“那丫头是他房里人?”
王熙凤没说话,贾琏再一想,若是林玦房里人,赖丕哪里还敢上手。便又道:“他这却是为着什么?为着一个丫头来舅家上门问罪?便是爱惜下头人,也不是这么个爱惜法。”
“老太太哪里暂且还瞒着,再叫她知道,更不能善了。姑太太又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儿,末了怪罪的决不能是林表弟,大抵是咱们。”王熙凤冷笑道:“事已至此,也不能再纵着下头人了。”
偏旺儿媳妇又自外头进来,报道:“奶奶,二老爷叫二爷并奶奶往前去一趟。”
王熙凤道:“瞧瞧,终是来叫了。”说着,与旺儿媳妇道:“你去回话,说我们立时就过去。”
待旺儿媳妇去了,二人又坐了一刻,方才起身缓缓地往外头去。
二人才去了,偏赖大家的捧着一盆水仙来了。见着平儿在廊下理东西,上前笑道:“平姑娘,二奶奶可在?”
平儿叫赖大家的进来,道:“二爷并奶奶往前头去了,赖丕今次闯祸不小,恐不能善了。”
一旁叫小丫头接了手中的水仙过去:“我知道奶奶的难处,只我们只这一个侄儿,还请奶奶手下留情才是。”
平儿随意撩开帘子进去,赖大家的也跟着进去,又补了一声:“我们都知道二奶奶的能耐。”
“我们奶奶再有能耐,也管不了人命官司。赖妈妈你们只这一个侄儿,这话不假,只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单你们侄儿是血肉做的,难不成旁人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第65章 王熙凤规劝不得解,林子景心火怎肯恕
“话虽是这么说,终究是自己人更亲近一些。平姑娘,我那侄儿年纪轻不懂事。前些时候回来还与我说了,说看中了庄子上一个丫头,想娶媳妇了。我听了也觉很好,只是到底是林家的丫头。才说过些时候来请奶奶的话,央着奶奶与姑太太说和说和。谁曾想就出了这档子事,千错万错,终究是我这侄儿的错。只他也是用了心得,那丫头气性大些,就这样闷头去了,难不成我们就不难过了?”
“妈妈快别再往下说了罢,死者为大,还这样地编排,真当老天爷听不着呢?”赖大家的素日是有脸面的人,平儿一贯敬重她,今日听了这一番话,却是再不能忍。“凭什么难过不难过,如今事已捅到二老爷面前了,便是我们奶奶说话,今也不作数了。妈妈如今在这里求着也是无用,真当我们奶奶有三头六臂?”
平儿要往里屋走,赖大家的偏又上来拦住:“平姑娘,念着素日的好处,你好歹帮我一帮。若是奶奶也没这个本事了,却又有谁有这个本事?”
平儿嘴角含笑,回身指了指外头,小声道:“妈妈若真要求,我给妈妈指一条路子。赖丕今儿是被林家的林大爷正经押了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妈妈若要求,该往前头求林大爷去。他说一句饶了,自然使得了。”
说着,再不肯多言,扭身往里去了,只留一句:“我这里还要称月例银子,就不陪妈妈说话了,妈妈慢走。”
赖大家的在荣国府下人里头从来是头一份的脸面,何曾受过这样的屈,巴巴的求到门上来,竟还被人三言两语打发了回去。打帘子出了门,临到窗下,不由啐了一口:“呸!下作的小娼妇,给谁的脸子看!”
此方去了,暂且不提。
却说王熙凤并贾琏一路行至贾政书房,外头小厮见二人来了,往里喊道:“琏二爷、琏二奶奶来了。”
二人于是进去。
林玦坐在椅子上,见二人进来,起身与二人见礼。二人给贾政请安,贾政又叫三人坐了。
贾政三言两语将事说了,要叫王熙凤处置。
王熙凤起身上前,拍着林玦的肩笑道:“嗐,急急切切地把我们叫过来,原来是为着这个。要我说,全听林表弟的意思也就罢了。”
“你……”贾琏待要说话,又被她阻了。
她道:“爷不必说什么赖丕不一样,也不必说什么要看着赖大的情面。凭他是谁,有什么脸面,奴才就是奴才,怎么也越不过主子。林表弟一向是省事的,在府里住了这些时候,也不曾听表弟说一声不如意。如今押人上门,别说他是犯了死罪,纵然是清清白白地来了,也该给林表弟撑这个场面才是。”
林玦面色不改,容色欺霜塞雪,是独一份的风姿出众,气韵高洁。只听他道:“我一向明白嫂子是最见不得这些腌臜事的,今儿二母舅将嫂子请来处置,想必也是因着这个。嫂子也不必说冠冕堂皇的话来宽我的心,我都明白。得理不饶人也不是我的做法,嫂子只需说一个处置出来,旁的我便再不管了。”
“表弟,你听我一句劝。”王熙凤走回椅子上坐了,面色恳切:“我才管家不久,许多事还不清楚。先前二太太管家的时候,又是最宽和良善的。交由我管着府里,二太太也曾交代我,许多事能饶也就饶过了,犯不着与下头人真计较什么。如今一想,怎么不是呢?你若不理了,他们要奴大欺主。你若管得狠了,他们又要说你一个做主子的,没有这份心胸。”
林玦淡笑一声,道:“嫂子很不必说这些话,心胸这话且不是从这上头来。再又说了,我们这样的身份,也犯不着下头人的讨好。我知道老祖宗看重赖家,嫂子你们都顾忌着,只怕得罪了人。若是寻常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只今日既出了人命官司,又是因着这样令人不齿的原由,少不得是要追究到底。方才我已同二母舅说过这话,若是嫂子你们顾忌,只管放我去见老祖宗,我亲自地回她。左右占着一个理,再不怕人的。”
他这番话说得直白,算是将王熙凤等人的退路尽数堵死了。
王熙凤静静坐了一刻,道:“老太太年岁大了,又很看重赖家。林表弟别看荣国府现今花团锦簇的,偌大的架子,日常开销支撑着也很不易。我们心里明镜似的,却也都瞒着老太太,唯有喜讯才往上传。赖家的事小,叫老太太对底下人寒了心,再伤了身子,这才是大事。林表弟还请三思才是。”
“听嫂子这话,竟像是为着我好的缘故。”林玦如何不明白,王熙凤是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的,当下站起身来,打定主意要去见贾母。
一直端坐在旁的贾政将他叫住:“玦儿,你往哪里去?”
林玦道:“回二母舅的话,我往老太太那里去。”
贾琏上前将他拉住,笑着插科打诨道:“表弟才来,咱们兄弟也没说两句话,怎么就要往老太太房里去?前些时候宝玉才与我念你,走,我带你寻他去。”
他不为所动,洁白纤细的手抵在身侧,将贾琏隔开。他语气淡漠,竟是不去不成的神色:“劳表兄记挂,我近些时候也念着宝玉与表兄你。只是尚有要事,待我去回了老太太,将此事了结了,再来寻表兄不迟。”
王熙凤见贾琏劝他不动,也含笑上前劝道:“林表弟是出尘的人,不拘俗世,缠在这里头有什么好的。还是交给我,林表弟且随着你哥哥玩去罢。”
林玦顿住脚步,回头望向王熙凤,笑中含着一抹深意,只听他轻声道:“得了嫂子这句话,我自然放心。既如此,便交由嫂子处置,我待去时,再问嫂子结果。”
王熙凤虽觉为难,到底应承了下来。又叫林玦先往里去,不必烦心外头的事。
说罢了,贾琏自领着林玦去了。林玦心知王熙凤应承了这事,便是强撑着也要办好。便不再多言,只跟着贾琏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