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也不知怎么,朝中竟刮起一阵风,许多大臣暗中说先太子不过装着温润,实则背地里笼络人心、结交党羽。既然是为人君的,必然多猜忌,这原是寻常,坐的位置高了,自然想的就比旁人多些。太上皇虽是不信,却也对先太子多几分猜忌。
这中间又生了许多事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在太子东宫里翻出来的那几个巫蛊人偶。太子东宫里种着玉兰、海棠、迎春、桂花,这原是为着凑足玉堂春富贵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东宫里头的桂花树总是要死。初时只觉是树不好,内库便时时拨去最好的。只是不论那树在原先花房里是怎么好,移去东宫了,不足一日,就要枯死。来来回回一个月,终究是瞒不住了,下人便上报了昔日的皇后,如今的东太后。
须知这宫里头,但凡牵扯些什么怪异的事,便是天大的事。东太后十分看重这事,当下便禀了太皇太后并上太上皇,太上皇与太皇太后说了一回话,便命侍卫往东宫去,将那片地掘开看个究竟。原只当着是有人投毒要害先太子,末了不曾在里头掘出什么毒,倒挖出几个巫蛊人偶。
巫蛊厌胜之术!这是何等诛心的事!
汉代那位宠冠六宫的卫皇后,也是因着这个,才自绝于宫中。侍卫挖出这几个人偶,并不敢隐瞒,当下将整个东宫围住,这些人偶捧了与太上皇看。
巫蛊二字,在宫里是个禁忌,便是连提都不好提,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事。
偏偏先太子的东宫里挖出来,铁板钉钉的罪证。偏生,是太上皇最重视的儿子,是来日要继承大统的太子!
太上皇勃然大怒,初时并不肯信,只是叫人将东宫围起来,只说先太子生了病,那病要静养,不许人去探视,也不许先太子出来。明面上说是先太子病中,暗中却悄悄使人去查。出人意料,这人偶竟然半分查不出是先太子埋在里头,却也查不出,这人偶不是他埋下的证据。
铁证如山,太上皇虽信自个儿的儿子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心中却也不由惴惴。最终却是一个内侍一句闲言碎语,最终叫他下定决心,废了太子。
那内侍说的是:“咱们皇上正是身强力壮之年,偏太子现如今病了,怕是熬不到那一日了。”
那一日是哪一日?这话不是什么隐晦的话,太上皇自然很清楚。
他尚且身强力壮,太子要等上位,只怕还有很久。倘使太子耐不住性子,真埋了那些人偶,亦有可能。
初时只是个念头,后就越发疑心了。
先太子在东宫时,原不怕什么。虽不能出去,在东宫写字看书,偶或为太子妃描一笔眉,皆是十分自得自乐的事。不是他做的事,他信父皇不会冤枉他。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等着赦令,最终迎来的,却是废太子的诏书!
太上皇终究以太子病重体弱,不堪继承大统这理由,废了太子。
既不是太子了,自然不能再住在东宫,这是储君才能住的地方。太上皇火速赐下府邸,封先太子为孝义王,命他即日出宫开府。
孝义王并上孝义王妃很快搬出皇宫,只是便是开府了,那暗中监视的人手亦不曾减免。孝义王便十分郁郁。原是假病,末了竟真郁结于心,将这病做足了。
最终便是孝义王妃腹中的孩子也不能留住他半分,不过一载,孝义王便病逝。
也不知太上皇是因着儿子去了,才想起他从前的好。孝义王去了,他倒真像是很伤心。孝义王妃生了个姑娘,太上皇很快下旨封了郡主,封号璨萏。因着追忆孝义王的缘故,还赐乳名凝凝。
只是孝义王妃早已心冷,待这些富贵荣华早已看淡。
合睿王慕容以致亦如此,孝义王获罪的时候,他是最不相信的一个,其中奔走忙碌,也未能让太上皇转圜。最终孝义王病重而逝,慕容以致亦看破这锦绣荣禄,请命往边疆去,征战沙场,自从刀口上拼出了一份功勋。一晃数载,非年关太上皇下旨召回,寻常不肯回来。
这一段本当沉珂的往事,如今又重被提及摊开,却叫人如刀剖心,苦痛不能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接下来走点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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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道玄机天家恩义薄, 解疑云嗜血镀锋芒
林玦手里那钟茶已冷了, 虽已开春,那冷茶吃在嘴里, 却依然犹如隆冬腊月含雪而下, 叫人不由瑟瑟。
听了慕容以致这番话, 林玦只觉极冷。过了许久, 方才道:“既已盖棺定论, 现如今重新提及, 又是何必?”
慕容以致伸手过去,将他手中茶盏拿过,将里头残茶泼了, 又命欣馥进来添茶, 冷笑道:“先太子巫蛊案,乃是一桩悬案。孝义王当太子的时候,他是储君。太上皇待他有顾忌, 是父亲,却更是个皇帝。后孝义王去了, 到底是费尽心思养大的储君,便是并非心爱的人所出, 又岂有不疼的道理?没了原先对储君那份顾忌, 太上皇待故去的孝义王,是皇帝,却更是一位父亲。”
父亲疼惜儿子,不肯冤枉儿子, 这实在是十分寻常的事。
欣馥懂规矩也有眼色,提着茶壶进来续茶。半句话不肯多听,又快步出去了,临走前还将茶壶留在桌上。林玦伸手取了一枚蜜饯吃了,口中淡淡道:“你这话不尽不实,自然,你是鲁莽粗笨的人,有些事,你想必也不能想得很透。”
慕容以致虽是莽夫,却到底是宫里出来的王爷,正根正枝的,太上皇若是当日不禅位,便是将皇位给了他,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故他虽粗莽,骨子里却有皇族的一份骄傲。他虽是这样的人,背地里说也使得,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叫他听了,恼不恼的另说,便是暗中使绊子整治,也是寻常的。
唯有林玦,当着他的面将这话说出来,不见他恼也罢了,他却还是满脸堆笑,将脸凑过去,笑嘻嘻地道:“我是莽夫,你原就明白了,何必宣之于口?我知道你这双眼睛是同孙大圣借来的,火眼金睛,瞧得透彻。好子景,若还有什么,你便与我说了罢,好叫我也知道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必总被人欺来瞒去。”
林玦面上隐隐带笑,手中捏着一枚果子,挑眉瞧他:“我偏不告诉你,你待怎么?”
“我待怎么……”慕容以致站起身来,绕到林玦身后,伸出手去,将他下颚扣住了。指尖摩挲着他细嫩脖颈,口中笑道:“我待怎么,你还不知道我麽?我的心里都藏着什么,你是最明白的。”
“别动手动脚的。”林玦侧过身子,将他手推开,回头看他:“那是你的心,我不知道里头藏了什么。”
慕容以致低头凑近他,一时目眩神迷、情生意动、心跳如雷、手颤吐乱,只握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喃喃道:“何必说这些话,倒像是刻意地来伤我的心。你说你不知道,我现下就将它送了给你。你将我从前赠你的那柄短刃拿了,剖开它,好瞧瞧里头究竟是什么。”
林玦反笑,掌心撑着他心口,道:“有什么能看的,不过是一汪碧血罢了。”
“便是一汪碧血,倒在泥潭里,映出的也是你的脸。”
林玦收回手,啐道:“青天白日的,说这些没边际的话!你的心自个儿收着罢,谁知道里头藏着什么莺莺燕燕的,剖开瞧了,反倒脏我的眼。你快坐回去,正事尚且不曾说尽,你倒起来了。”
慕容以致直起腰身,面上带笑,却不坐回去。只走到堂中一个粉彩定窑的落地圆肚大水缸前头,里面养着水草、各色鹅卵石、八尾金鲫鱼。其中一两尾鹤顶红,浑身皆白,只头顶一处鲜艳似血,耀眼非常,格外引人注目。慕容以致取了鱼食来,并不多撒,只随意扔了两粒下去,看几位金鲫鱼争食,笑道:“苏州富户近来爱养金鲫鱼,邢季费好大力气,倒是叫他搜罗来两尾鹤顶红。再养两日,倘使不曾死了,便往你们林府送给过去。”
林玦也起了兴致,起身过来,见一群色彩斑斓、多姿多彩的金鲫鱼四下穿梭游动,亦不由心喜。却只是站着瞧,不曾动手喂食。口中道:“你养着就是了,何必送来送去的,倒折腾他们。这金鲫鱼格外娇贵,难得在你这里这样活泼有力,也不必动他们了。另又说了,我不能在这里久住,等乡试过了,不论中与不中,都要回京里去。也不能千里迢迢带回京城去,留他们在这里又舍不得,不如初时就不给我,倒也干净了。”
“你若不喜如此,来日回了京城,我再寻两尾更好的给你。”慕容以致凝视着他,道:“你说你或会不中,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在扬州年少成名,惊才绝艳的林家嫡长子,若是乡试不中,倒成了笑话。”
林玦摩挲着那水缸边沿默不作声,只瞧着那几尾金鲫鱼出神,许久才道:“方才你问的那句话,我思来想去,还是先告诉你,倒叫你警惕些。”
慕容以致手指也跟着顿在水缸边沿:“你只管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