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谢了,才拿起茶来吃。
林玦房中的事,一向是温柔做决断。只是现如今琛琲是贾敏叫跟过来伺候的,那便该是琛琲做决断,这才是正理。故温柔只在一旁吃茶吃果子,并不开口言语,等着琛琲处置事情。
琛琲便道:“我年纪轻,只是跟在太太身边时候久了,太太倒信我一些,才叫我千里迢迢地跟着大爷往苏州来。这上夜的事顶要紧,我才听温柔他们说了,也觉该细细问你们一声。”她顿了顿,又道:“何大妈妈是林家祖宅里伺候的老人了,妈妈做事我们自然放心,只是也该知道知道,这才是正经。”
何大家的面上挤出笑来,道:“我知道姑娘的意思。姑娘现在是太太叫来伺候大爷的,那就是代的是太太,问这些,原是合情合理的事。原祖宅里没有主子住着,只垂花门外叫人上夜,总共是两个婆子,叫他们轮流看着。现下大爷来了,我们也想了这一层,又拨了两个婆子过来,拢共四个,每晚守在大爷院子外头。再叫两个守在角门那里,另后门、垂花门那里,也是两个。”
这话说罢,便听琛琲道:“太少了些。我们在京城时,大爷院子外头上夜的拢共八个,这还不算角门、仪门、垂花门、后门这些地方。照我说,旁的都是两人一班倒也罢了,大爷院子外头是顶要紧的,补足了八个才是正理。”
何大家的便道:“姑娘说得原在理,只是祖宅里人手不多,一时半刻竟没这样多人。”
琛琲当即道:“没有婆子就叫媳妇顶上,再不济往外招人也使得。我不管你怎么,总之今晚就要见着八个守夜的人,缺一个不成,多一个不必。”
这话出了,何大家的如何不知道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果然是跟在贾敏身侧的,很有几分贾敏的模样。当下便笑道:“姑娘这话说左了,林家诗书官宦人家,哪里就八个婆子都找不出来,倒要往外招去?只是想着他们身上有旁的活计,若是叫走了,反倒不好。姑娘既这么说了就叫他们把手里的事交给下面的媳妇,先过来上夜,这也使得。”
“这倒也罢了。”琛琲点头,又问温柔:“温柔,你也交代两句?”
温柔在把玩桌上的鎏金香炉,闻言便道:“我倒有一句话想交代。上夜的婆子是什么模样,咱们在京城宅子里原也看见了。聚在一处百无聊赖的,夜间又没人管他们,便要胡天胡地地赌钱吃酒。那边宅子里里里外外的人手,人口又多,很管不过来,太太身子又重了,便暂且隔着,并不管他们。如今我们往苏州来了,宅子里没有太太理事,只怕他们要更放肆些。”
琛琲道:“我时时要使小丫头过去看,若有赌钱吃酒的,绝不轻饶。叫我知道了,半句冤也不必喊,径直拖到角门外打三十板子,再撵出去!”
何大家的才要说话,便听外头小丫头道:“大爷回来了。”
琛琲便摆手制止:“不必说了。”
自与温柔起身来迎过去,果然只走了两三步,林玦就打帘子进来。精神倒很好,神采奕奕地。
林玦进门不见有嬗,便问温柔:“有嬗往哪里去了?”
温柔倒了一铜手盆温柔,请林玦来洗手,口中道:“她到了新地方,很坐不住了,便要往外去瞧瞧。现下事物都整顿得差不离了,我就让她出去了。大爷一路进来,竟没碰着?”
林玦笑道:“宅子大,哪里就这么巧了。”
一时洗过手,拿帕子擦了,转头瞧见边上立着两个婆子,皆垂着头,并不抬头瞧他。林玦便道:“你们叫来的?”
琛琲上前伺候他脱外衣,换衣裳,口中道:“叫他们来问些事情,许久不曾回祖宅了,纵有些不知道的地方。”说着,将交代上夜那番话又与林玦说了。
林玦便道:“很应该如此。只是担心上夜的人多了,再人多口杂。”
琛琲笑:“大爷在京城宅子里也是八个人守在院子外头的,他们也时常赌钱吃酒,大爷何曾听着动静了?敢闹出来动静,也是他们作死,今儿听见,也不等明儿,立时就开发了他们!”她转头与霍处家的并上何大家的道:“你们先出去罢,事情方才都交代了,若有什么不好的,再过来说就是了。”
二人于是退下,温柔上前服侍林玦脱鞋子,叫他在软榻上靠着,这才禀道:“这里的管事倒送过来两个丫头,既是伺候大爷的,就该改个名字。我把他们叫进来,大爷给定个名字?”
林玦走了一路,原已犯懒。丫头这事并不值得他费心思,便靠在身后迎枕当头,随意摆了摆手,道:“这些事你们决定就是了。”
温柔便不再多话,知道他要小憩一回,便取了软毯来与他盖上,自与琛琲悄声退了出去。
第134章 林子景命摘匾额故, 合睿王淡叙当年事
何艾做事倒很快, 第二日就将书房的纱窗换了。林玦吃了早饭便坐到床前看书,光倒很好, 看着并不费眼。
偏才看了一时, 外头便传来登高的声音:“大爷, 外头穆大爷派人送了帖子来。”
林玦正翻过一页, 闻言手下一顿, 道:“拿进来。”
过来送帖子的是邢季, 他三两步进来,与林玦见了礼,笑道:“请林大爷的安了。”
林玦也不放下书, 只道:“你们爷叫你送帖子过来?”
邢季将帖子奉上, 林玦翻开瞧了。却是慕容以致邀他过去,说才得了上好的山羊肉,要请他去吃。
林玦随手将帖子扔到桌上, 道:“我正看书呢,竟不得空, 替我谢你们爷的好意。”
邢季似是早料到他有这一说,也不慌, 又道:“我们爷交代了, 吃羊肉尚是其次,另倒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要告诉大爷。”他顿了顿,才又续上:“像是为着苏大姑娘的事。”
苏大姑娘。
林玦心口揪痛, 他如何不知道,舒郡王府姓的原是苏。在他们府上惨死的珠珰,原该是舒郡王府嫡出的大姑娘。苏大姑娘是慕容以致的外甥女,他总不该拿着这桩事来寻开心。既说是因着她,决计是真的。
听了这个,林玦哪里还看得进去书,当下放了书,站起身来,唤登高进来:“你往后院去找温柔,叫她取我的披风出来,我要往外去。”
慕容以致是得了太上皇的密旨暗中往江南来查案子,所查的正是当年废太子巫蛊案。他因是悄悄过来,并不曾知会苏州的官员,不过叫邢季暗中买了个宅子,以便入住。这宅子虽说并为不久住,到底也是王爷要住的地方,故选了一处唤作沧浪亭[1]的住着,离林府祖宅相去不远。
登高取了披风来,林玦穿上便往外走。外头一早套了车,他半分不停,径直上了车。摇摇晃晃坐了一时,便到慕容以致现下所住的地方。
慕容以致在外头一贯用的是穆姓,林玦下车来,便见外头牌匾上写着沧浪亭三字,下边还有一处略小些的,写的是穆宅。
林玦见了便笑:“这牌匾瞧着倒是你们王爷的字迹。”
邢季请林玦进门,口中道:“林大爷所料不差。原这宅子上头也有一块匾,只是我们爷瞧了便说这三个字不好,竟是柔婉有余,豪气不足,叫人瞧着该笑话是姑娘家的闺阁了。故昨儿一下车,便使人研了墨,自写了一块匾,今才换上。”
林玦忍着笑:“偏他多事,照我说了,我们苏州的园子本就是稀奇雅致的,他写了这几个字,铁画银钩的,叫人瞧见了,倒不像园子,像军营,剑拔弩张的。还是快些换下来是正经,这不伦不类的,叫人看着才是笑话。”
说着,自往里去了。邢季如今如何不知道,林玦说的话,慕容以致是千听万听的。当下便命一个小厮过来,叫他将原先的牌匾拿出来,仍挂上去。
那小厮满脸为难,瞧瞧林玦又瞧瞧邢季,终究不敢言语,只应声去做事。
林玦扫了邢季一眼,口中道:“他不明白,你总该明白。”
邢季原也不曾想到那层,林玦说了这话,才想到了,当下便道:“原是奴才想得不周到。”
他摇了摇头:“也是主子不上心的缘故。”
二人踏上复廊。都说苏州园林甲天下,沧浪亭里的复廊,应属园林里头的一绝。一面是壁,一面环水,水面尽收眼底,一眼望过去格外开阔。林玦原先不曾入红楼的时候,也曾去沧浪亭玩过。只是那时沧浪亭已几经风霜,原无当下景致。现下展眼望去,实在三步一山、五步一水、处处风景、天工巧夺。
邢季道:“我们爷在翠玲珑等林大爷。”
慕容以致住进这园子,最合心意的地方,正是翠玲珑。盖因着出处四面环竹、粉墙黛瓦、竹影摇动、青翠盈盈。他念及林玦衣裳上纹路都是竹叶纹,想着他大抵是爱极了竹子的,故今日邀林玦往翠玲珑来相会。
林玦进了院子,欣馥正在外头候着,见林玦过来,便朝里道:“爷,林大爷来了。”
“快请进来。”
欣馥应了一声,便与林玦屈膝见礼,口中道:“林大爷往里去就是了,爷在里头等着。”
想必因着慕容以致现下是私密往苏州来,故众人都隐了王爷中的前一个字,只称爷。
林玦抬脚往里,迎面是一扇插屏,绕过往里,只见临窗处摆着一张小方桌,相对摆两张官帽椅,慕容以致坐在其中一只椅子上头,正捧着茶对着窗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