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脑后脚步声,慕容以致道:“日光穿竹翠玲珑,这名字倒取得很好。”
林玦上前几步,并不与他见礼,只在他身前坐了,口中说:“你一贯不在意这些,今日倒很有雅兴,念起诗来。”
慕容以致收回目光望向他,“一路舟车劳顿,昨儿才算是安顿下来。你认床,一路上并不曾睡好。瞧着今天的模样,想必昨儿也不曾安枕。”
林玦认床,这是前世就带来的毛病,今世总在家里高床软枕的,养得越发娇贵,这毛病倒越发厉害了。一路上纵然住的都是最好的住处,到底不如家里惬意,便许多时候不曾睡好。纵然昨儿到了祖宅,也并不能立时安寝,想必还要住上两三日,方才好了。
欣馥端着茶进来,捧与他吃了,另又领着几个小丫头,端了些点心过来。林玦扫眼望去,只见有八珍糕、核桃酥、玫瑰麻饼、双色豆糕、苏式船点等物。旁的倒也罢了,船点倒是许久不曾吃了。
这份船点一碟四个,皆做成银鹅模样,小嘴嫩黄、通体雪白、精致玲珑,捏在手中只一个大拇指一般大,吃入口中,又是香又是糯,嫩滑可口。
林玦一气儿吃了两个,慕容以致不爱吃这些,只含笑瞧着他吃,口中道:“就知道你爱这个。”
“这却也不是,苏州的点心难免甜些,我妈和妹妹他们倒喜欢得紧,我吃一两口倒还使得,是故乡的东西,吃着熟悉。若吃得絮了,倒觉太甜,却是平平了。”
慕容以致拿起一只银鹅吃了,道:“这味船点,三分是吃味道,七分倒是吃手艺。原先我在宫里也吃过这个,倒不及你们苏州厨子做的一般。不及这样精细,味道没这样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用在这处虽并不十分恰当,到底也是那个意思了。”林玦又吃了一块八珍糕,终觉太甜了些,便捧茶来吃。温温的,正好入口。吃了半钟茶,他才道:“你才写了叫人挂上的那块牌匾,我叫人摘了。”
慕容以致不防他说这个,倒是一愣:“好好地,又是为着什么?”
他放了茶盏,抬眼看向慕容以致,道:“你也该想一想,自个儿来苏州究竟是为着什么。便是不为着查案,也是太上皇秘密地偏派遣你过来的。虽说天高皇帝远,到底这处有没有皇上的人,尚未可知。你的字是什么模样,京城绝品楼正挂着呢。须知各人的字都是不同的,便是学业不过三分相似。叫人一瞧,你的字挂在这里,怎么不叫人深思?照我说,不如从前那个挂着也就罢了,何必生事?”
“我哪里能想这样多,不过是瞧着那几个字不合心意,便随手写了一块匾。”慕容以致只是笑,“你既这样说了,摘了就是了。”
林玦又道:“你自个儿总该记着小心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不必费这份心,总有王妃替我想着。”好说好话不过两三句,慕容以致就要惹林玦。
果然林玦白了他一眼,放下茶来,冷冷道:“整日就知道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你若再说,我就恼了!”
慕容以致立时投降,道:“你别恼,我不过是喜欢你,你若不喜欢,我往后再不说了。”
这倒也罢了。
林玦道:“你叫我过来,言语间还提及你外甥女,究竟是为的什么?”
慕容以致收了笑,面色整肃起来,道:“先孝义王原先是太子,太上皇打小就教他为君之道,这不必我说,你也早知道了。当年废太子并未大张旗鼓,只说他体弱。又请了和尚来瞧,说是他承不住宫里的贵气,要在外头开府养着,这才能好了。外头都是这样说的,实则不然。”
“我倒听你提过两三句,先孝义王牵涉进巫蛊案,不仅他被废,便是与他一脉的舒郡王爷也被殃及,自被流放不说,便是妻女也惨遭发卖,苏大姑娘……便是因着这个,来我们府上当了丫头,成了珠珰。”
“先孝义王并非体弱,而是被圈禁于孝义王府中!”慕容以致冷冷淡淡,将当年的事说出来,却犹如惊天玄雷,将人劈得七荤八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孝义王开府的时候,已然被废。究其原因,乃是在东宫发现了巫蛊人偶,上头写的生辰八字,乃是今太上皇,乃至今上等,孝义王的一干兄弟,都在其列。”
第135章 忆往事姻缘终莫测, 顾前尘锦绣堆如烬
今孝义王当日太子之事, 乃是一段令人讳莫如深的往事。
先太子排行第二,名永宁, 表字晏清。取‘天下永宁, 海晏河清’的意头。东太后养他的时候, 先帝尚且在世。这名乃是先帝所取, 字却是太上皇定下, 可知二人对先太子期望之深重。他虽排行是居次了, 却是中宫嫡出。太上皇当日虽因着皇长子眼盲的缘故,格外爱惜他一些,到底是帝王, 要为大局做打算, 故而最看重的,乃是先太子这个儿子。
先太子三岁开蒙,由太上皇亲自教导着念了千字文, 背了许多诗书,乃至五岁, 才算是正式定下了,命当日沅妃今西太后的父亲左蔚岷为太子太傅, 教先太子人伦礼仪, 诗书八股。
左蔚岷自先帝的时候就司教导之责,便是今太上皇,也是由他一手教出来的。学富五车不说,便是说出的话, 也格外有分量些。
左蔚岷教导先太子三载,乃至先太子八岁了。太上皇问左蔚岷,先太子可有聪慧之相。左蔚岷当下便道,先太子聪慧过人,最难得的知道大义,也爱惜下人,是位宽厚仁慈的皇子。太上皇听了大喜,又等了两年,先太子十岁的时候,将他带去祭了天地,封为太子。
朝中有了储君,这是格外令人欣喜的事。难得这位储君还格外向上,小小年纪,已颇具治世之才。他又是中宫嫡出,正根正枝的。只消他长成了不篡位,这新帝的位置,便满打满算了是他的。自然,大臣们不会与先太子说这话。先太子不曾定亲,纵然只有十岁,也叫人瞧在眼里。
故年岁大些的,便往下瞧女辈里可有合适的,若是没了,便再往下瞧瞧,孙辈里有没有能配上的。年纪略轻些的臣子,有妹子的,这心思就格外活络了。
只是太上皇挑来选去,最终选了新科状元陈居安的妹子,这也委实叫人吃惊。须知陈居安虽然一表人才,妹子也是嫡亲的,到底他妹妹年纪略小了些,太上皇赐婚的时候才六岁,这样小的姑娘,便是容色也未长开,可知今后会长成什么模样。虽说瞧着陈居安的模样,那般丰神俊朗的,妹妹便是再次,也不能次到哪里去了。
定下了一个先太子,叫那些大臣都十分颓然。只是转念一样,这一科出来的人物却都很出类拔萃。状元陈居安也不必说了,生得丰神俊秀,家世清贵,若能相配,也是良缘。那探花乃是祖籍姑苏的林海,昔日祖上也曾袭爵列侯,世代官宦诗书之家,乃至林海这一代方才止了爵位,偏他又自个儿读书上进,瞧着前程更远大些。人也清俊非常,同陈居安立在一处,二人一个如梅出尘,一个如竹文秀,实在难分高下。那榜眼也是个秀气男儿,只是年岁长些,生得不如陈、林二人好,家世也差些,便少有人盯着他。
太上皇见了陈居安并上林海之才貌,亦觉格外出众,有心叫他们扶持先太子,便将他们留下。又见二人皆未婚配,便命东太后做媒。陈居安却道自己虽并未完婚,家中却一早定下亲事,只是尚且不曾过定罢了,便是信物,也一早交换过了。太上皇只得作罢,又问到林海。
东太后尚且不曾想到哪家又合适的姑娘,偏左蔚岷他夫人悄悄与他道:“前两日荣国府的老太君邀我过去,我去了倒见了他们府上的大小姐,今才碧玉年华,生得风华绝代,谈吐举止皆是不俗。林探花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哪里能捡寻常的相配?论才情、论品貌、再论家世,能与他作配的,咱们京里也没几个。那荣国府的大小姐之出众,委实京里没一个能压过她的,若真有比她好的,只怕是要宫里的公主,亦或是广寒宫里的姮娥了。”
因陈居安并上左蔚岷皆拜入左蔚岷门下,何为师父,便是亦师亦父的缘故。左蔚岷当下道:“门当户对,才貌也是相配的,这门亲事原是极好。”便私底下与林海说了,林海原不曾定亲,听了左蔚岷的话,亦觉尚可。便将婚事托付了左夫人,请她往贾府去说媒。
盖是因着这其中的曲折,才有了后来林海迎娶贾敏这段佳话。林海在京里做了几年官,太上皇便命他往扬州去管盐政。此时贾敏腹中已怀有林玦,不宜舟车劳顿,原应留在京里。偏林海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贾敏月份也浅,倒不如跟着一并去了。这一去就是十五年,倒也不必说了。
陈居安待在京城,先娶了妻,再将嫡亲的妹子送嫁了。嫁的是太子,这是何等荣耀的事。若是太子顺利继位,太子妃就是由太子元妃一路坐上去的中宫皇后。难得的是先太子为人果然忠君爱国,人品贵重,便是待妻子,也格外深情温敦。府里除了太子妃,只有一个太皇太后赏下来的秀女,封为良娣。除了这个,竟再没别的。
先太子并上先太子妃琴瑟和鸣,这是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