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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归自谣 (六遇)



本想邀请棠辞在府中留用晚膳,才吩咐了庖厨,前门便有人通报,言说一名唤作渔僮的仆从有急事要告与棠辞。而棠辞亦深知如此时辰,渔僮莫非要事不会来寻,忙告罪离去。

虽说宜阳并不将些许小伤放在心上,池良俊哪敢大意,忙不迭地命人传唤医官。

待棠辞走后,闻讯而来的医官自诊脉并查验伤势,亲配了药膏后叮嘱几句遂交由宫婢抹药。

两条小腿上擦破了数道细且长的血痕,双膝青紫,其实并非大伤,可搁在如羊脂软玉般细腻滑嫩的肌肤上,自然而然地使人心生怜惜。

许是那墨绿药膏沁入伤口难免炽热刺激,宜阳咬紧下唇忍痛。

池良俊隔着一道质地轻透的帷幕看得一阵心揪纳闷,不由和声劝道:“殿下,疼便呼出来罢,您往日不也……”

余下的话皆被宜阳的一记眼刀剜成零星碎片吞回腹内,再不敢言,只朝静默观望的陆禾拼命使眼风。

陆禾直愣愣了半晌,见池良俊那双眼睛跟抽筋似的一会儿扫扫宜阳,一会儿扫扫自己,良久,方醒过神来。

又见宜阳将轻薄软嫩的唇瓣咬出了丝丝血迹,心里不禁腹诽,适才不是还说不疼不碍事么,怎地眼下疼出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略一迟疑,走向前几步,撩开帷幕,往上卷了卷宽大的衣袖,露出肌肤如雪的手臂,伸向前道:“殿下若不嫌弃,还是咬臣的手臂止痛罢。”

池良俊不禁看呆了,瞪大了双眼:我的个乖乖,只是让你去说会儿话,扰乱她的心神,绕开眼下疼痛难熬的光景,你竟肯径自做出如此牺牲?

他却哪里知道,这不过是以前鞠梦白曾对陆禾使过的招数,百试百灵,是以,陆禾转瞬间才这般反应。

瞥了眼眼前光滑白皙的手臂,宜阳别过头去,蹙眉愠怒:“谁疼了?我不疼,你瞧你浑身汗渍渍的,还不赶紧着去洗沐一番?”

话音刚落,自己却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惹得房内众人忍俊不禁。

池良俊低低地叹了声气,这其实也是为何宜阳每每小伤小病的时候,整座府邸伺候起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天不怕地不怕的宜阳殿下,竟然怕疼,还怕到了骨子里,惹得皇帝但凡听说宜阳受伤生病都得赶至她身边陪护。

虽说君命不可违,可怪只怪这好面子的主子生着一副其实很讨人喜欢很讨人怜爱的长相,此刻疼得狠了,再如何忍,两弯桃花眼里业已渐渐点了些许泪光闪烁。

陆禾不走,并躬身告罪,随即趁宜阳欲发作怒斥的时候,将手臂上细白的嫩肉伸至她嘴里,任由她咬着自己。原本做好了咬牙忍痛的打算,哪知宜阳嘴下力气十分留情,反倒酥酥麻麻的,还有些痒。

殊不知宜阳自己攥紧了拳头,微仰着头偷偷觑着陆禾温润如玉的下颚,含羞窃笑。

棠辞展开秦延递给自己的奏折,徐徐念罢,留意了是谁的奏本,又弹劾何人,向秦延问道:“湖州监察御史徐良平其人在一众御史中已算得上心平气和温文尔雅,什么事将他逼至如此地步,还参的是湖寻二州的布政使?”

秦延抚须沉吟,长声喟叹,语重心沉:“近来秋收,年初瑞雪兆丰年,春夏二季也几乎无灾无害,本该是穰穰满家的好年头。岂知上个月接连五日的暴雨冲垮河堤,淹没农田,湖州的谷仓粮库亦是毁于一旦,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

“那又与寻州何干?”

棠辞的语气平平,并无秦延所想的忧虑心焦,他不由心中微震,眉头拧起,许久,才舒缓了面容,忿忿道:“湖州布政使沈旭周唯恐此事传至京城,官帽不保,他与寻州布政使原俊也乃多年挚友,两人遂串通起来,私自改了河道,妄图将洪水引至寻州江河,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雨过天晴后向朝廷上报个小灾小难,待赈灾的银子拨下来了还能趁机贪墨!”他说到愤慨处,已踱步数圈,指了指头顶,怒道,“老天哪是当真不长眼的?雨越下越大,涝灾非但没能减轻,反倒连累了寻州几个富庶郡县一道遭了秧。整一个月!整一个月湖寻两州的受灾百姓无人过问,无人救济,路有饿殍江有浮尸,以至想方设法地四处逃窜乞食沦为流民,更有甚者与人相食!”

经年不见秦延如此形状,棠辞微怔了怔,整理了思绪后又问:“两州按察使司与都指挥使司莫非与之沆瀣一气?否则如此大的事故岂能瞒到今日?”

秦延冷哼一声:“五年前湖寻两州河堤翻新修缮,是朝廷拨款,令工部与两州三司协作,按察使与都指挥使自然各自遣派了人手。几百万两白银,竟还撑不过五年,眼下三司府库藏着多少赃款贪银已是不得而知了,再者那沈旭周与云州按察使皆是武安侯韩儒的门生,蛇鼠一窝不足为奇。”

“韩儒的门生?”棠辞闻言讥笑,“难怪。”

彻谈一番后,目送棠辞离去,妻子刘氏进门奉茶,见秦延倚在门边一动不动,愁眉紧锁比先前更甚的架势,忙关心了几句。

秋夜冷风席卷,秦延望了眼巍峨皇城的方向,不禁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珠中情绪复杂,摇头感慨道:“恐她一心复仇,早忘了自己也是大晋唐姓皇室的子孙,九州四海天下苍生皆被她抛诸脑后。”

第34章

斗转参横。

皇帝又是在一身冷汗中被噩梦惊醒的,那梦里有与他一母同胞的兄长高声吟唱七步诗,唱罢含泪大笑割袍断发纵身跃下高楼;那梦里也有早已作古的德宗皇帝厉声质问他为何同室操戈手足相残;那梦里还有十二年前饮尽毒酒七窍流血张牙舞爪向自己索命的一众王子王孙;那梦里更有惨白着脸割断右手小指立下老死不相往来誓言的懿慈。

怅然迷惘地接过宫婢递来的手巾,略略擦拭了满是汗渍的脸颊,良久,轻声叹息。

却说昨夜当值的是御前副管事张保,与孝宗皇帝跟前传下来的老人李顺德资历深远不同,张保是淳祐帝登基新旧宫人更替时净身入的宫,因其伶俐勤恳,嘴上也能说会道,会耍些民间尤其是齐州的特色小把戏逗皇帝欢喜,一路直升,如今已坐到了御前侍奉的第二把交椅上。

张保在殿外听见了里屋的动静,知晓皇帝应是醒了,忙碎步走进,掏出怀中搁置一夜的两本奏疏,跪呈给正由宫婢服侍洗漱更衣的皇帝。

未及早朝之时,便有奏疏连夜递来,淳祐帝眉心一跳,顺手接来阅览。

一则是湖州监察御史徐台弹劾湖州布政使沈旭周与寻州布政使原俊也将涝灾瞒而不报并同流合污擅改河道,以致两州数百万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一则是武安侯既户部尚书韩儒的请罪呈,言说沈旭周犯下如此弥天大罪与自己这个言传身教的老师脱不开干系,自请降罪重罚。

湖寻两州水路纵横交错,湖泊成群,土壤肥沃,向来便是个仓禀殷实的鱼米之乡。全天下的百姓十有三四都指望着这两州的农田果林吃饱饭,如今涝灾冲垮河堤淹没农田,一年的收成也就落了空,莫说受灾百姓饥火烧肠,那些个全仰仗湖寻两州米粮果蔬果腹劳作的庶民也必落得个众口嗷嗷的境地。

分明……分明湖州的河堤是五年前由户部上奏得了旨意批红才拨了几百万两白银下去修缮稳固的,区区落了五日暴雨,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淳祐帝脸色已大变,强自镇定心神,瞥眼看向察言观色后亦战战兢兢的张保:“昨夜几时递的折子?”

张保垂首低目,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瑟瑟道:“宫门下钥前一刻,先是吏部秦大人递牌子请见,后是户部韩大人递牌子请见……”觑了觑皇帝的神色,咽了咽口水方道,“昨夜陛下千载难逢地歇得好,奴婢生怕搅扰了陛下的清梦,又见时辰已不早,遂留了折子,令二位大人先行回去歇息。”

“歇得好?”皇帝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自是好极!都说天高皇帝远,湖州寻州两地与京城之间若快马加鞭半月亦可一个来回,算得上眼皮子底下了,可即便是这样——沈旭周和原俊也为了头上一顶乌纱帽敢欺瞒朕,两州都指挥使、按察使亦胆敢从之,连你也敢诛心取巧地瞒我!一干人等拼着脑袋不要争先恐后地抢着粉饰太平,如此盛世朕岂会歇得不好?!”

张保脸白如纸,忙不迭地掌嘴叩头,一记又一记实打实地撞在金砖上:“奴婢该死!”

淳祐帝置之不理,待腰间革带系好,正了容色大步向奉天殿走去。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淳祐帝高坐龙椅之上,指着御案上的一碗白粥,不冷不淡道:“此取自湖州米。”又捏了枝树根,“数月之后,寒冬腊月,灾民食此乎?”

文臣武将手执笏板统统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这一坐一跪便持续到了正午,期间无话,只为自省。

罢朝后,淳祐帝自点了九卿大臣于武英殿商议如何赈灾如何安抚民心如何惩治贪官污吏。

因干系重大,哪怕素来政见不和龃龉日深的大臣你来我往各抒己见,秦延与韩儒两位权臣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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