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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归自谣 (六遇)



李氏的声音听来稍显倦怠,眉宇也隐隐凝着一股忧愁,眼圈更是布着尚未消散的红,宜阳看在眼里,知道太子夫妻俩人向来和睦恩爱,经此一事,李氏定是吓得不轻,于是宽慰道:“父皇虽然待太子哥哥严厉了些,实则对其寄以厚望,不然也不会大动肝火。嫂子无需担忧烦扰,只是近来多事之秋,不免得多费些心神看护些,莫要使他再赶往刀口上撞了。”

李氏闻声一叹,抚着宜阳的手背无奈道:“你哥哥他向来是个好玩乐的性子,近几年才稍加收敛,也是困在宫里被拘紧了,拘久了,被几个献媚的奴才一哄,全将翰林侍讲为君正道的谆谆教诲给忘得干净,这才令心怀不轨的宵小有机可趁。”

太子成家以来,的确日渐走上可肩负江山重担的仁君正轨,是以鲁王近年来才狗急跳墙般暗地里明面上使小动作无数。只是这次斗促织一事若不是正好和湖寻两州涝灾撞上了触了皇帝的霉头也不会令他龙颜大怒,着实巧得过头了,丁茂实不是鲁王一脉的人手宜阳是敢确认的,可御史言官弹劾的参本来势汹汹不消说定是鲁王的主意。

自己手底下的人不争气闹出了涝灾贪墨,便心不甘情不愿地要令东宫也不好过么?

宜阳轻轻一笑,眼波如水暗涌潜流:“太子哥哥忙于前朝政务,嫂子于后院主持中馈,应多留几个心眼,使东宫井然有序,清整肃穆。若偶有一两人尸位素餐乃至吃里扒外,当杀鸡儆猴才是。”

李氏听了宜阳所说,在心内细想一通,须臾,敛眉沉声,颔首称是。

皇城里伺候走动的人多,人一旦多了,便少不得碎嘴。

东宫太子受责一事无翼而飞,詹事府一众人等担惊受怕了一阵子,果不其然,临退食时便有内侍来传旨,詹事府掌东宫事务,身为东宫属臣,疏于训导,吝于谏言,以致太子德行有失,逸豫无度,命将詹事杖责三十罚俸一月,自詹事以下皆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詹事面白如纸地叩头接旨,不多时,便有两名内侍提着厚重的红木板子而来,将他按倒在地,往掌心吐了口唾沫,遂狠狠拍打唱数。

棠辞跪在一旁静静观望,虽不至于如几个身体羸弱又胆小似鼠的同僚一般立时尿了裤子,手指紧紧抠着袍角又轻抿下唇,已然流露出惧意。

昔年,她曾安坐在她父皇的膝上,眼睁睁看着背负离间天家手足罪名的官员趴在金砖之上被区区几十下板子打丢了命,她犹自记得,且记得清楚深刻,那名官员所谏之事是削藩□□,削齐王的藩位,夺齐王的兵权。

而今,却沦到了她自己,来受此摧楚。

三十杖毕,那詹事已然晕厥,毕竟三品官员,内侍也不敢大意,忙使人自值房里取了长凳将他抬至太医院诊治。

棠辞心里咯噔一跳,视线转而盯着地砖上的一抹血迹,瞳仁微缩,曲拳紧握。

接着,便是少詹事,亦是神志不清地咿呀唤痛。

待吩咐了人将少詹事伺候着抬走,内侍扫了一眼双肩瑟缩头都不敢抬春笋一般整齐跪着的诸位臣僚,随即向棠辞走近几步,矮下身来笑眯眯道:“瞧这好相貌,是新晋的詹事丞棠大人么?谪仙一般的人物,难怪奴婢手底下几个小崽子每日里眼巴巴地望着来詹事府当值呢。闻名不如见面,原该烹茶煮雪听风问月的,奴婢一介粗人,不想见面礼却只能是一顿皮肉之苦了。”他侧脸望了眼糊血的地砖,摇头蹙眉,“不好不好,棠大人才升迁的职位,若在此行礼未免粗糙许多。”

寻了一通府院,内侍遥手指向值房,笑意更甚:“登阶受礼,正合步步高升之意,棠大人说是也不是?”

待棠辞步入值房,瞥了眼早早候在内里的两名小内侍,又见他们手中所执红木板子轻巧许多,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秦延纵有通天的本事,如此短的时间内不应得了消息后便能立时避人眼目地打点人手。

那内侍掩上房门,向棠辞躬身拱手道:“奴婢适才言语得罪了,虽是宜阳殿下吩咐的事,可终究陛下降下的罚责,轻易不敢糊弄,只得勉强如此了。”

宜阳……

棠辞惨然一笑:“殿下有心了。”

瞧着身形纤弱的棠辞扶上长凳,内侍眉毛又是一蹙:幸好有宜阳殿下照拂,否则真挨了那厚重的板子,恐怕小命都得撩在这儿。

屋外板责声与杀猪般的嚎叫声不绝于耳,内侍忙压低声音向棠辞道:“人多嘴杂,为免落人口舌,五六分力必得使上的,这板子却是伤皮不伤里,劳烦大人待会儿忍着些。”

棠辞两手紧紧握着凳脚,轻轻笑道:“我不会令公公为难,公公且安心。”

说罢,垂下纤长细密如薄扇一般的睫毛,咬紧了牙关。

宜阳无论出自何种目的对自己的好意,她是心领了,也肯身受了。毕竟,她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板子应声砸落,伴着沉闷的声响自臀腿一路顺着脊背攀爬至脑髓的疼痛猝不及防,激得棠辞浑身一颤,狠狠把住了凳脚,十指掐着木料边缘,将几欲冲破喉管丢脸羞耻的□□声一个挨一个地咽了回去。

不待她喘气休息,下一板子又以相同的力道破风砸下。

额上已有豆大的汗珠沁出,轻薄软嫩的唇瓣亦被咬破了皮,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内侍见她模样可怜,不禁矮身劝道:“棠大人,您不妨叫出声来,能少疼许多。”

棠辞轻轻摇头,疼……是她自己该的,当日在东宫瞧见太子沉迷促织,就应出言劝谏,她却疏忽大意了,莫是近来日子过得安逸了许多,竟忘了她从来无回头路可走么?

内侍默默叹了声气,给两个小内侍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俩快着些打,省得板下之人久受折磨。

余下的板子下得又快又急,一道道地相互叠加,虽有衣物遮挡,已显可见斑斑血点。

地上亦被汗晕湿了一滩阴影,内侍头一遭得见如此硬骨气当真一声不吭的人,心底暗暗给棠辞竖了只大拇指,转眼却见棠辞伏在长凳上挣扎着要起身,忙上前一步拦住:“棠大人莫要妄动,扯着伤势可大可小,奴婢点两个人伺候您去太医院治治伤。”

去太医院看伤治伤……衣衫定是要褪尽的……

棠辞婉言谢绝,强忍着钻心裂骨的疼痛,抬腿蹒跚落地,勉强走动了几步,向内侍笑道:“公公可瞧见了?我自年轻,无碍。”

内侍瞥眼见她面白如纸,额上冷汗又被逼出一层,分明步履不稳,心里嗟叹不已,左右又劝不住,只得由她了。

秦延忙于处置涝灾,听了消息后眉峰一蹙,既脱不开身又来不及打点,只命人速将消息报给妻子刘氏,使她在宫门外候着。

刘氏犹恐秦溶月闻讯哭闹,遂将她交给了嬷嬷,只点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婢女带了些应急的伤药,驾马车而来。

候了半晌,好歹见了个瘦瘦弱弱的身影扶着宫墙一瘸一拐地走近。

忙疾步奔去,将棠辞整腰揽着,丝毫不费力,她便软绵绵地倒在了自己怀里,见她面色潮红,探手一触,灼热的滚烫!

向来女人便容易心软,做了母亲的人更是如此,刘氏几时见过棠辞这般形状,当下已急得眼角带泪。

将棠辞扶到宽敞马车内软和的坐榻上趴着,才有婢女轻手轻脚地要给她褪裤看伤,刘氏忙止住了,朝衣袍上的血迹努努嘴:“约莫皮肉裂开了,怕是和衣料黏着了,强行褪下恐要牵扯伤势的,待回去后拿剪子剪开再说。”

棠辞被喂了口参茶,冲淡了喉间翻涌上滚的血腥味,手指犹自攥着坐榻上的褥子,整张小脸满是汗渍,疼得眉眼轻轻抽动。

“你这孩子……”刘氏埋怨的话终归说不出口,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睛开口劝道,“听师娘的话,这仇——咱不报了好么?”马车上的婢女皆是亲信,无甚说不得的话。

皇帝已登基十二载,政治清明,江山稳若磐石,岂是能轻易撼动的?

伤处蓦地一阵跳疼,棠辞纤眉微拧,虽面上带着淡淡的笑,话音免不了忍痛的颤意:“若这世上只我一人,我自会乐意当个眼瞎耳聋的缩头乌龟。我虽轻易脱身不受桎梏了,可……”她顿了顿,眼角滑下一滴适才即便疼痛难忍也未尝掉落的泪,“我娘亲仍旧怀有希冀地在山寺上等我,我安宁妹妹十六岁的年纪却在清冷黑暗的宫殿里消磨年华,我哪里舍得丢下她们不管?”

第36章

棠辞迷迷糊糊地醒来,只以为刘氏留下来的婢女还侍奉在旁,嗓子干涩难受得紧不便说话,便伸手讨要水喝。

耐心候了半晌,待扭头一看,却惊得愣住了。

影影幢幢的烛光中,正有一个自己近来暗自记挂却不敢提及的窈窕倩影倚着床栏浅眠。

深秋之夜更深露重,这样睡着,怕是要感染风寒的。

棠辞只一心一意地要寻被褥给柔珂盖上,却忘了自己身上的伤,才稍稍动弹了身子,臀腿上的伤撕心裂肺的疼,不由自主便“啊——”的一声叫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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