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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归自谣 (六遇)



柔珂一向识礼,当下却抢了一句:“伯母,其实我早有打算,待阿玥登基,我自会远遁中原,寻个她找不着我的地方隐居。”

懿慈往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好笑道:“你这孩子,打小便这样,凡事不为自己考虑着想的?我话还未说完,你着急些什么?”

柔珂闻言,轻咳了几声,遂不作声。

懿慈凝视她半晌,低叹了一声:“许也是宿命,开朝以来,英宗好男色,怀思与狄岚,乃至先帝、皇帝与我——我们唐家在‘情’之一字上荒唐惯了,至多为世人非议罢了,多阿玥这么一个少阿玥这么一个,想来无碍。子嗣的事,也无须着急,从宗室里挑几个出挑的孩子在身边养着,选个合适的,先例不是没有。”

柔珂几乎转不过神来,呆怔了半晌才领悟懿慈话中之意,却还是有几分犹豫:“虽如此说,可阿玥雄心壮志,势必要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若是多了我,恐怕这一笔该是污点了。”

懿慈轻笑着拍拍她的肩:“这有何惧?你既要与她厮守,青史的恶名与她一起担了,世事向来公平,多给了你什么,便会从你这儿取回去别的,只看你想不想与她同担了。”

毫无犹豫,柔珂急点头:“我自然愿意!”

懿慈抬手摸摸她的后颈,向她道:“因缘际会,你与阿玥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若不是你悉心照料,想必她一身的伤病也不会渐渐养好。人活半世,皇帝这么一走,我心里反倒看开了许多,人生快事不过有二,一则身体康健地活着,一则与心爱之人白头到老。我唯有阿玥这么一个孩子,自当盼她活得舒心快乐,往后她的心里也再不会装着那么多恨意,回了信都,诸事完毕,我仍自想每日诵经念佛,你要好好陪着她守着她,令她不负众望使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湖州另一处宅院。

宜阳与陆禾从汴州逃奔到凉州,一路上乔装改扮,总算有惊无险。到了凉州后,宜阳随着瞿铎与徐谦行军作战,陆禾与棠辞在后方指点江山,直至湖州,两人已然积累赫赫军功。

在湖州待的时日不短,宜阳索性命人将陆禾的家人一道接来湖州,也好看护。

陆禾的母亲身体已不甚好了,每日里陆禾忙完琐事总会与母亲说会儿话,伺候洗漱与起居。宜阳本也想尽些孝道,可陆禾的母亲骨子里尊卑观念深重,与宜阳相处时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来二去,宜阳也担心搅扰了她老人家的休息,便不再强求。

今日也不例外,陆禾服侍母亲休息了,吹灭烛火,关上房门,回头便见宜阳在檐下等着自己。

她走过去,牵住宜阳的手,向二人的厢房而去,一面嗔怪:“你总守着我作甚?好容易得闲了你不好好歇会儿,过几日又要攻略城池,你若累着了怎么带兵打仗?”

宜阳很是不以为然:“我在游廊上等着不也是歇着?回去一个人独守空房么?”

陆禾轻笑一声,抬头看天上的明月,怅然一叹:“兜兜转转又要回到信都,阿瑾,你说咱们以后是住在信都还是住在哪儿?”

宜阳捏捏她的鼻尖:“你想住哪儿我便随着你住在哪儿,不过……”宜阳神情稍有些落寞,“信都终得回去一趟的,那儿我待了许多年,我也得回去看看我父皇。”

陆禾知晓宜阳对皇帝的感情复杂,既尊敬爱护却又埋怨他当年冷待贞淑妃,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耳里那日,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了两日,嘴硬不说可心里应当十分煎熬自责。

牵着她右手的力度更大了些,想令她安心,陆禾微笑道:“都依你。”

淳祐十三年六月初一,鲁王唐颖慷即位,改年号为光熙。

光熙帝即位后酒池肉林不顾战乱,贪图享乐,每月唯有朔望大朝时可见其身影,其余时日不知所踪,朝政废弛国将不国。

光熙元年七月十二,凉州卫与西戎攻陷信都,光熙帝仓促奔逃,在东华门被无名小卒斩于马下,唏嘘不已。

元朔元年七月十五,淳祐帝遗诏颁告天下,棠辞恢复宗籍,登基为帝,改年元朔,元者,首也,朔者,始也,元朔者,意为女帝之始。

京郊一处坟茔。

吉布楚和快马疾驰,急促赶至,见坟茔前站着一位凤冠霞帔的女子,听见动静了,她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可汗不是正与皇帝协商疆土版图么?怎地转眼间到这儿来了。”

见多了叶秋娘素净寡淡的打扮,蓦地身披华服,即便喜服略有些陈旧,吉布楚和也一时心慌意乱,别过脸去轻咳一声,道:“听说京郊风景不错,我过来看看。”

叶秋娘弯弯唇角,正要说话,脚步虚晃下险些栽倒,吉布楚和箭步上前将她扶住了,猛然惊觉她面色如白纸一般苍白,嘴角边缓缓流出殷红的血,咳嗽不止。

“你……你……”吉布楚和急红了眼,欲将她抱起进城寻医。

叶秋娘指尖勾住她的衣襟,摇摇头,轻笑道:“是娜仁告与你的?我本想瞧瞧地走的……”咳嗽了几声,垂眸看了看泛旧的喜服,“可它在王陵里落了灰,我想将它擦干净了,穿得漂漂亮亮的,去见她……”

吉布楚和颤手去擦她嘴角的血沫,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她的身体也愈渐冰冷了。

叶秋娘的目光缓缓移向墓碑,脸上布满了柔光:“那时,父皇将我许配给她,我心里对她倾慕已久,她从不与我同床,我也不甚在意,只觉得与她在一块儿便是好的。直至某日,她喝醉了酒,我服侍她洗漱更衣时,她将我的身子要了,我才知晓她原是红妆儿郎。她这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傻子,在牢狱里仍自惦记着与我的承诺,将喜服缝制好了,与一封书信一并送来。”

狄岚与怀思的故事,叶秋娘与她说过许多次了,每每都在此处戛然而止,吉布楚和哽咽着追问:“我不想听这些——你随我走,你们中原妙手回春的能人异士不是很多么?!”

凝视着墓碑,心里猛地一阵钝痛,叶秋娘猛咳了半晌,微阖双目,虚弱地自说自话:“她说,她心里住着一个人,住着一个女人,金枝玉叶凤子龙孙。她与这个人每日里待在一处,因她笑而笑,因她哭而哭,却因着她自己是个女人,对方也是个女人,而生怕自己玷污了她的名声,更生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迟迟不敢越雷池一步。将死之际,她总算遂了一次心愿,喜服也缝制好了,愿我再择良人,如若不嫌弃,穿着她缝制的喜服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自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叶秋娘颤声道:“你说——她是不是傻子,我喜欢她与否,她看不出来么?我啊……却也不甚聪明,或是她藏得太好。我们,就这样错过了一世,再无可挽回。”

“怎么不可挽回?!”吉布楚和分外急切,“她是傻子,你以为你不是么?!我……”

叶秋娘伸出食指适时将她的话掩住,她摇摇头:“灵雀,你年纪尚小,世间人千万,来来去去总会有一个相互中意的人。我自私了大半生,你今日再容我一次罢,让我了无牵挂毫无拖欠的,下去寻她。”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她的身体已不再有温度,尾音刚落,她搁在吉布楚和唇瓣的食指无声坠落。

良久,吉布楚和抱着她冰冷的尸体,呢喃道:“世间人千万,你为了一件喜服执着了许多年,可曾找到第二个中意的人了?”

元朔元年七月二十,西戎与晋朝协商多日,西戎可汗吉布楚和向元朔帝提出一个条件——将狄岚与怀思合葬入王陵,元朔帝欣然应允,吉布楚和率兵返回西戎,仍与晋朝维持藩属朝贡关系,晋朝金瓯无缺,国祚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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