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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归自谣 (六遇)



闻至此,棠辞才将到了嘴边的劝谏之话重又咽了下去,既然未到玩物丧志的地步,想来无碍。

宜阳公主府。

“自上月以来鲁王手底下便有不少在京供职的文臣武将让陛下以各种缘由遣派往地方乃至边境州府吃土蒙灰去了,殿下向陛下吹了几句耳边风倒比御史冒死进谏还管用许多。只是,鲁王那边在宫里头也安插着眼线,虽不至于近在御前,可仔细打听下难免也顺藤摸瓜出些许痕迹出来,他亦不是肯吃哑巴亏的人,到时殿下……”池良俊说到这儿便住了嘴,万分小心地看向宜阳。

宜阳正在练字,摹的还是陆禾的范本,她头也不抬,轻哼一声道:“鲁王他能将我怎么着?我有什么把柄可由他攻讦?即便有,些许小过错至多禁足抄书,难道还能让他挑着贬为庶民发往宗人府高墙里省过终生的滔天大罪?禁足么,府里头照样可以舞刀弄剑,抄书么……”瞥眼看向陆禾端正规范的字体,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张清秀俊逸的脸与微笑时两颊浅浅的梨涡,嘴角勾笑,“让陆禾代我抄就是了。”

池良俊一听此言喜上眉梢,巴不得赶紧回家给佛祖烧几柱高香,谢天谢地来了个陆禾,抄书这种苦差事终于落不到自己头上了!

“说到陆禾——”宜阳搁下笔来,眉心不由自主地蹙在一块儿,“她爹娘来到京城以后可有什么异常?”

池良俊忙答道:“院子里都是自家人手,言行举止无不在管家刘艾的掌控监视中,听他说来,似乎并无什么奇怪之处。只是……”池良俊说着说着竟自个儿掩着嘴乐呵呵地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好容易止住笑,恭然禀道,“好好一处三间五架的宅院,这里开个菜圃,那里围个鸡场,东边弄个磨坊,西边搭个织机,整日里头年过半百的夫妻俩三五不时的拌嘴吵架,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那陆禾怎么看都不像他们能教出来的孩子。”

“自然不是他们教出来的。”宜阳蓦地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又有一些空落落的感觉,云里雾里的摸不出头绪,语气也随之低沉起来,“她可是有个私塾先生自小教她学问呢。”

“那不如也将陆大人的先生请到京里来?”

宜阳果断摇头拒绝,还横了自以为是的池良俊一眼:“请什么?请她父母赴京是为了查验她的身份,请个私塾先生过来作甚,既是私塾先生,肩上定然担着其他孩童习字启蒙的重任,莫要叨扰。”

池良俊垂首应是,又觑着宜阳总眼巴巴地看向窗外,心里寻思一通后,低声提醒:“陆大人昨日说过,今日会晚些来的,殿下不如先传午膳?”

宜阳面上微红,立即心虚地将头别过来魂不守舍地看向桌上一摞的临帖,向池良俊轻斥道:“多嘴,我可没在等她,我是在看窗外那几株木槿花。”

“是,是……臣多嘴……”池良俊嘴上顺从应着,却暗自嘀咕:就您这望穿秋水的眼神,还看木槿花?也不怕把木槿花神给招了来?

说来缘分也有几分奇怪,任谁如今看宜阳,再没法和初时对陆禾要打要杀的那个张扬跋扈的宜阳想到一块儿。即便每日闲暇时总不怀好意地捉弄陆禾,好在陆禾脾气好能折腾,终归无伤大雅,若往后退个十数年,不定还将她俩归为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小玩伴,付之一笑。

俗话说得好,说曹操曹操到。

听见小内侍的通报声后,宜阳忙不迭地正襟危坐起来,轻咳了几嗓子,笔尖蘸饱墨水,目不斜视地临帖,作勤勉学习的乖学生状。

第32章

虽已入秋,今日天气定然称不上吴牛喘月,可因着头顶上一轮红日灼灼,陆禾一路赶来早已被汗沁透了衣衫,两颊也染着两抹红晕,进门谒见前其实已整理过仪容,可此刻额头上依然有颗颗汗珠冒出并顺着肌肤纹理滑至下颚再坠落到地。

陆禾立于案几前,稍稍缓了缓动荡不定的心神,向宜阳长身一揖:“臣今日因事来迟了,望殿下见谅。”

宜阳听闻脚步声响后早就趁陆禾徐步进入东暖房的时机由适才的点点殷切与羞涩化作了面无表情,此刻连声音也四平八稳起来:“比昨日晚了多久?”

池良俊被宜阳的眼风一扫,也不及在心里估算时辰了,信口瞎掰:“回殿下,晚了约莫一个时辰。”

陆禾闻言忙辩道:“分明一刻钟!”

宜阳定定望着陆禾,装得很是无辜和单纯:“一刻钟便不是晚了?先生第一日便与我说‘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先生莫不以身作则?”

好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陆禾哑口无言,半晌才咬牙切齿道:“是臣之过,请殿下责罚。”

宜阳并不作答,只将陆禾晾在身侧,见自己的小把戏百试百灵地得逞后低头窃笑,显出一股小女儿家的天真烂漫。

池良俊将这一日不互相作对便浑身难受的两人各自看了一眼后,再联想她俩自相识以来的种种事端,才算是明白何谓冤家路窄。又忽然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很是碍事,忙寻了个理由告退出去。

过了许久,宜阳挑挑拣拣,将几张自己认为临得尚还过得去的字帖往旁推了推,顺手将陆禾拉着坐到身侧,脖子微微上扬:“诶,来看看。”

陆禾近身一看,随口点评:“临帖时无需太过端着,那样写出来的字即便得了几分形似,也会因忽略神似空余骨架而黯然失色。”

话音刚落,便见宜阳眸中含着怨气狠狠剜了自己一眼,陆禾不由脊背发凉,努力在脸上扯出亲近平和的笑容,力求做个和蔼可亲的侍讲先生。

从案几上抽出一张白纸,用镇纸压平,陆禾又自笔架上取了一支笔来,教宜阳握上,随即自然而然地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嘴里念念有词地一面向宜阳深入浅出地口述临帖的技巧奥秘,神情只专注地顶着眼前的一方宣纸,丝毫没有留意到与她仅一纸之隔的宜阳从始至终只盯着自己看,眸色迷惘又温柔。

两只同样修长白皙的手共同在纸上一撇一捺地细心勾画,以饱满的墨汁与恰当的力度在纸上挥洒出笔锋恬润顺畅又方正平直的“宜阳”二字。适时,从窗外飘来一阵清香花雨,径直拂过两人后四处流散,偶有两三朵木槿花瓣跌跌撞撞地与宜阳繁复华贵的发髻纠缠在了一块儿。

写完后,陆禾便将手自宜阳的手背上拿开了,并无多余的情绪流露。

而宜阳的心情却自方才陆禾欺身靠近的一刹那起,随着她这些简简单单的一举一动而莫名其妙的跌宕起伏,似纸上的点撇划捺般冗长曲折,波澜凭生,涟漪不断,呼吸微滞,面颊耳垂纷纷染上几层红晕。

我这是……怎么了?

陆禾眼见宜阳犹自捏着笔不放,脸色嫣红,只以为是她因字临摹得不好而心生羞惭,于是宽慰道:“其实比初时有了许多进益,若每日坚持拿出半个时辰临帖,以殿下聪颖灵敏的资质假以时日定会有大成的。”又细心地自宜阳的头上取下晶莹饱满的花瓣,放在一旁自比了比,寻上宜阳不解的目光后掬花相送并颔首灿然一笑,“人比花娇,臣索性借花献佛,还望殿下看在木槿花的份上,午后在练武场射箭比试让让臣的那位好友,莫让她彻底没了面子颓丧而归才是。”

怎地第一次见面时没见你这般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虽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宜阳到底还是将花瓣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生怕揉皱弄碎似的虚握在掌心,嘴上仍然得理不饶人:“先生馈赠礼物倒是省心方便,随手抓来即可,我若不收下反倒还成了无礼之人。”

陆禾闻言不禁腹诽:说得好似你何时有礼过一般。

掩嘴轻咳几声,陆禾自身旁铜盆里取了手巾擦了额头上的汗液,又洗净双手,踱步至宜阳对面,周身井然地端坐下,一本正经地说教:“哪有学生总张口向先生讨要礼物的道理,一次两次便罢了,多了可是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了。殿下每日自用心听课,虚心求教,臣若体察到殿下的用心勤恳,定会嘉奖。”

莫非这几朵早晚得枯萎残败的花瓣便是陆禾前些日子应允自己的收徒礼?宜阳暗忖间,悄悄自案几上顺了一本崭新轻薄的书册,将花瓣一一抚平后很是庄重小心地装在其中。

陆禾笔走龙蛇地在纸上默写出今日要向宜阳讲授的篇章后,抬眼便见宜阳的细碎动作,瞥了眼她手上的那本书册,诧异问道:“现下京城坊市竟有人抄录臣的诗文集子出来贩售了么?”

顺着陆禾视线所至定睛一瞧,宜阳不禁喉间一梗,很是镇定地信手将书册往案几上一甩,面色冷淡地置评:“先生写的文章词赋遣词造句未免太过质朴,流于俗气,难怪民间大字不识一个的小百姓小女儿都喜欢买上一本。这却是我自府中婢女手中偶然获得的,才将将翻了几页。”

陆禾显是连日来习惯了宜阳似乎言不由衷的尖酸刻薄,浑不在意,反而婉然一笑:“臣资质本就平平,怎及得上本朝几位大笔如椽的鸿儒文豪。这么一本诗文集子流传于世,臣颇有些担心传阅后反会误人子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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