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查散看他掩不住的三分豪气七分洒脱,知道这是做事自有一套章程的主,也不多问,只是把平日读书的心得与对当世的感慨都拿来说。正谈到今上方才亲政,想必要有一番新气象,正是吾辈有志男儿作为的良机,白玉堂忽然大感兴趣地插话:“颜兄原来也不是镇日坐着念经的书呆子?好好,我且考考你,如今这世上能称‘贤王’的,倒是都有哪几个?”
“贤王?”颜查散点着额角想了一回,“如今四海升平,无论朝堂、民间都是兄弟和睦的。要说安分守法为贤,则许多皇亲王爷尽可得一个‘贤’字;若要张罗得大义,怕是须得首推八王爷。不知金兄怎么看呢?”
这样啊。白玉堂点头默思,那八王爷和包大人向来交好,应当可信才是。那么却又该去查谁呢?按说夷虏口中称贤的,也该和我中原人不同罢。他心里想着事情,面上自然只是不停饮酒,也随口把些近日看来的趣谈杂闻说来,与颜公子解闷。
闲聊着天,用完了一餐饭,天色也暗得很了。白玉堂吃得少,喝得多,且有心事,晕乎乎地,竟有些上头了。幸好这颜公子是个体面人,住的单门独院,里间外间床铺管够。白玉堂也不解衣裳,随意踢掉靴头倒头便睡。颜查散也不吵他,自带了书童拿灯台出去安置。
第二天一早,颜书生主仆二人起来梳洗时,那位“金懋叔”已经去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个空荡荡的床铺。去前面问店伙讨账单时,才知道那位已经连银子都付了——不止结得清,还多赏了厨下和跑堂的许多,连带颜氏主仆也沾光,离店时那东家亲自点头哈腰来送。
其实白玉堂这个假书生走的也是进京的路。可是他惦记着有事要查,起得早,马也快,自然远远地甩下了颜查散两个。不过三日,他已近了汴梁城。一开始的想法,他是要找展昭家的包大人给参详参详,可是跑了这几日,也是冰凉凉的北风吹着,白玉堂觉着还是等等、看看再说。到了自家接头的地方,他发了几封信出去,也有发回陷空岛的,也有发去北疆的,也和相熟的江湖朋友打探些消息。他自己则照旧去茶楼酒馆各处闲逛,听杂人议论,也是等信——他也差不多玩够了,换回一身雪花缎子的白袍白袄来,走到哪里都有小二殷勤伺候着领路。
这日也是一样,白五爷斜倚在茶楼二层窗边,半只耳朵听楼下那几个汉子胡乱吹嘘,半只耳朵也听着那边说书的讲古。今天讲的热闹,是唐朝狄仁杰断案如神的故事,把些听书的魂魄都牵住了,一下子拍桌子叫好,一下子又屏息凝神、唯恐漏掉一个字去。
白玉堂听了一阵,偏头看向窗外轻笑:哪里就那么神了呢。就算是聪明得一个抵八个,断案子也不是总有人把蛛丝马迹送到眼前来;再说了,走到哪里喝个茶都遇上凶杀命案?五爷这也在江湖上转悠许多日子了,怎么就没个杀人于密室、浑身没痕迹的呢?倒是偷鸡偷懒偷汉子的事没少遇见。
不过,他看一眼围着听书的人群,摇头笑笑。放在半年前,他自己对“破案子的官”何尝不是一样的看法呢。不过现在么,自从认识了某人,他也算学了不少东西。
对了,那个“某人”,迟迟不传消息回来呢。
面前瓷碗里茶水已经冷了。白玉堂摸出钱袋来正要喊茶博士来付账,忽地听见一声喊——
作者有话要说:
*白五爷装扮起来的一身行头参照石玉昆老爷子《三侠五义》第33回《真名士初交白玉堂,美英雄三试颜查散》,原文:(雨墨)见他头戴一顶开花儒巾,身穿一件零碎蓝衫,足下穿一双无根底破皂靴头儿,满脸尘土,实在不像念书之人,倒像个无赖。
原著这一回热闹得很,五爷、颜查散、书童的形象都非常生动,建议没看过的妹纸度娘一下看看~
不过既然前面的故事被楼小冲给蝴蝶得面目全非了,这里五爷也就没心思逗颜生了,于是颜生变成了推动剧情留待后用的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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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您老睡觉是没挨过挤。。都是你在挤人。。【猫大人:。。(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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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大人您老都没出场呢。。【五爷:。。(拔刀)
第27章 无头案
话说白玉堂在茶楼里闲坐,正嫌那说书的讲来讲去都是些无根柢的话,想要结账走人,恰此时,听得一声叫喊。
说是一声喊,其实也可算作半声。这叫喊的似乎是个青年,听着凄厉刺耳,却似半途被扼住了喉咙一般,硬生生地停住了。这声响离得不远,半茶楼听讲书的客人也自然听见了,连同说书的老者一并丢开了大唐狄仁杰的话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寻觅是哪里的叫喊声——也是方才大伙听得太过入神,一时间讲古和眼前的事混杂在一块,惶惶地没个主意。
正这么面面相觑着,忽地有个刚才来晚了没挤进里圈的客人,猛地一下子站起来,撞得桌子一摇三晃,茶碗都滚落地上去了。众人听着瓷碗跌破的声响看过来时,这位客人正哆哆嗦嗦地指着窗口:“鬼……鬼!”
“……你、你别乱讲!大白天亮的、哪里就有鬼了!”
“乱讲的是这个!”那客人煞白的脸上忽地泛起红来,他比了个小狗子的手势,又转身抓了个围观的,不住对着人家念叨:“我瞧得真真的!刚还在那边坐着呢!眨眼就没影了!”
那桌上明明白白的,只有一茶壶、一茶碗、一块雪亮亮白花花的银锞子。
这么多人围在一起看着,七嘴八舌地议论不停,也有说要赶紧报官的,也有说官府不理阴司事的,也有嚷嚷着说现任开封府尹有名的阴阳通吃,倒没人留神打楼梯走上来一个壮汉来。直到这汉子轻轻拨开人群到了临窗桌前,盯着那银锞子看,大伙方才反应过来,纷纷责他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
那汉子却只是笑笑,并不回嘴。他看了一回那银锞子上的花纹,也没伸手碰那锞子半指头,倒在凳子上摸了一把,拈着胡须点点头,又抬眼往窗台上扫了两下子,忽地抱拳和在场众人团团行一个礼,转身走了。
且说白玉堂翻身出了窗外跳到房檐顶上,码着青瓦屋脊到了茶楼另一头,认准了地方就顺着外墙滑下去,跳进一处窗子里了。方才那叫的半声不清不楚,寻常人全听不真是哪里传出来的,白玉堂毕竟耳目聪明,辨得出是在这茶楼底楼后身。赶巧这窗子半开着,他也不耐烦细看,就着滑落之势,在窗台上一点一借力,就进了后仓房。
还好他白玉堂鼻子也够灵,轻功身法也够熟,嗅着刺鼻的腥气一个急闪到了屋角,才躲开了一地散茶叶子,还有这一地的血。
趴在仓房正中的,看衣着打扮便是那个跑前跑后伺候茶水点心的伙计了,衣裳都浸在了血水里——人身上统共能有多少血呢,淌了这么许多出来,自然是死得透透的了。白玉堂一时不知该叹气还是摇头:要说,他也跟展昭跑了小半年了,可这还是他出江湖以来,遇上的第一起“像是说书故事里一样的”凶杀案子呢。倒不是他看轻了人命,实在是刚听了许多讲无头案的狄公逸事,难免想到那里去。
白玉堂按着刀柄暗暗听了一回,杀人的凶手该是早落跑了。人命关天,他这会也顾不得地上的血水要污了他粉白的锦缎靴子,刚刚上前去想要翻开那伙计查看伤口,却听见外边有人走过来了。
他心里又没鬼,原本是蹲着身子没打算动的。想来到得这么快也不会是官差,多半是这店里的人听着了声响过来看的,他也好教给他们不可妄动这仓房的物件。可是正当这时,窗外忽然隐约有人喊了声“五弟来这边追人”,压低着嗓子喊的,也听不出是哪个。白玉堂想着,这边人总归是救不活了,不如出去看看,管他是真是假,追得着杀人的凶手也好,追得着唬人的也罢,总归是个线索;江湖高手之间,这追人是个差一息工夫就几十丈远的事情,他自然也及不得多看,脑子里刚刚转了念头,脚底下早一弹一跃,跟出去了。
一个半红半白的脚印打在屋顶薄薄的白霜上,白玉堂心头闪动了一下,终究觉得没做亏心事、何须太小心,只是运足了功力追过去。可是他从打跳出那茶馆后仓房,就没看着人影,都是匆匆瞄着屋顶的鞋印子追踪的,这么兜兜转转地跳了有二三十个屋顶之后,白玉堂猛地发觉,其实这些鞋印子全都是骗他来着——引到此处之后,就个个屋顶都有人踩过的踪迹了,笨想也知道是预先弄好的圈套,再没个可追的方向了。
再回到茶楼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仓房已经围得满满都是人了,窗子外头探头探脑想要瞧一眼的就不下十几个,店老板搓着手团团转,想要劝大伙散开,当然没人理他。
白玉堂远远蹲在后院的梨树上,皱着眉头正想主意,不提防肩膀上教人拍了一巴掌,霎时间害得他全身寒毛都站了起来。
这种时候竟能无声无息贴近他身边?不问是敌是友,总要先拔了刀再说。白玉堂暗暗吸一口气,计算着身后那人的位置,急翻手腕,脚下换个了劲道,拧动腰身,仍是半蹲半立的架势,就要把刀口横扫过去架在对方颈子上——可他身子是转过来了不假,这刀子么,却被那人轻轻一掌顺势推回了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