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今天,展护卫例行护送包大人上朝回来,忽然发现,他没什么事情要急着做的了。这么猛地一闲下来,他反而有点不自在,到自己院子里耍了半套剑招,没人对练,总觉得有些无趣。进屋里去打算寻条手巾擦脸时,他眼角余光又不由自主地,又扫到桌子正中那个小酒坛子上去。呵,明明早就是个空的了,却总记不得拿去给厨房张大娘腌菜用。这么想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抹了汗,鬼使神差地,展昭忽然想请个假回老家去看看——即便是现在不逢年不过节,做儿子的想要给爹娘的坟头添一簸箕土、说两句体己话,总没人能说不对吧。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既然想到了,展昭就试着去找包大人告假。
“回常州?”包大人倒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就是觉得有点突然,免不了关心一番,“展护卫——可是家中有事?”
其实倒真的没什么事。展昭有点不好意思:“无事,只是……”
展昭正暗骂自己这假告得有些荒唐了,正想推说要去巡街、请包大人权当没听见刚才的话,却听包大人呵呵一笑:“是本府疏忽了。展护卫来开封府也半年有余,这官场里处处讲究个谨慎,委实是劳心伤神。趁着眼下无甚新鲜大案,你便回乡探探故旧也好——记得还去和公孙先生说上一声。”
既然包大人都这么说了,也罢,至多待到销假回来,再加倍用功吧。展昭谢过包大人,就去寻公孙先生。
原来这开封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人出门远行,哪怕是不去和包大人打招呼,也最好要知会公孙先生一声。这位主簿公孙策,博学多识,智计百出,坊间传言都说他是得了神鬼之助才能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可府中的人却知道那都是无稽之谈。公孙先生所以能如此,凭得都是勤学博取,是万卷书堆起来的、万里路铺起来的,扎扎实实的功夫。如今公孙先生放下科举的阳关道不走,甘愿屈身在开封府衙门里做个主簿,没有了大江南北遍采杂识的途径,却惦记着学问之道,唯恐一日不进则退。所以府中之人一旦出门,总要来他这里报备一番,或是顺路采买图籍,或是得便寻觅药草,哪怕记一单子市集米粮价钱呢,想到是为公孙先生做事,大家就算多辛苦三分也是甘愿的。
迈进药房门槛,展昭还没开口,公孙主簿先说话了:“展护卫你来得正好——上回那个药方我看过了,赶巧你去中牟县,就给忘了,今早晨翻药钵才想起来!”
展昭赶紧把嘴边的话咽下去——要是公孙先生这里有了什么发现,他可是要接着去查案的,哪还能回乡散心呢。可是问起结果呢,公孙先生却叹气了:“这方子太过平常了,用的都是些最常见的解毒草药,连分量都是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之处。要说你的毒找了许多大夫都没法子、却教这么个方子给解了……”他摇摇头,“恕学生不敢相信。”
这么说来,这药方竟然是个假的了?展昭回忆一下,那酒馆老板娘的底细他有小心打探过,仿佛是早年江湖上闻名的,素来担着仗义疏财的名声,何况白玉堂特地嘱咐他去尝那家的酒,应当靠得住;可老板娘又说开方子的是她旧日好友,那么……展昭与公孙先生商议了一番,终是无法参透,不如还是跑一趟江宁再行勘查。
趁着公孙先生埋头归拢他的药钵,展昭看一眼窗外,恰好一片叶子打着旋飞落,秋风又起了。果然这世上没一天和平安定,一刻不留神,天风就变化了。
常州改作了江宁,虽说还是东南方,总归差着三百里呢。且展昭心里有了案子,回乡的心思自然就淡了。只是临出门前忍不住嘱咐起公孙先生来:“展某这一去总要有些日子才能回转,那锦毛鼠白玉堂若是又来府中,还要有劳先生看顾。”
“怕他偷你的酒喝?”公孙先生看展昭脸上认真,忍不住开他的玩笑。
展昭哪有存酒的习惯,他倒也知道公孙先生是说笑,可还是不放心地解释道:“那白五侠的性子,争强好胜,展某纵然不在,府中王马张赵几位大哥也毕竟是江湖上有名堂的好手,展某怕他玩心过重,闹出什么麻烦来不好收场。”
“呵,要说这个啊,展护卫怕是多虑了。”公孙先生笑起来,“那位白少侠,虽是少年心性,有七分傲气,倒也颇通情理,并非一味胡来。何况咱们这府里,除开你展护卫,啧啧,怕是没一个能值当他跳下院子里来、拔刀出鞘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发这么晚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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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又想,楼小冲的善恶观应该和人类不同,在他看来,白玉堂那么英俊潇洒,所以死了才格外可惜,展昭和白玉堂那么搭配,所以应该在一起吧。。但是他未必会认为襄阳王造反有什么不对。。【好吧这个问题喵某也在继续分析,也许后面正式写出来的想法又会变化= =
第24章 半月归
半个月后,开封府后院。白五爷踏月而来的时候,展护卫正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
大凡习武之人,都讲究一个天地沟通。练习刀剑拳脚,多在清晨,夜里纵使用功,也多半是盘坐静室,叫内息转个几周天,这也是日月调和的道理。
可眼下这展护卫,披星戴月的,是练哪门子剑呢!白玉堂这么想着,左手里大拇指一弹,钢刀已经飞出鞘来,半空里锵的一声响。他自己也望着院中宽敞的地方,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他这边一只脚尖还没着地,刚刚反手擒过刀柄握稳,是个一字封的架势,展昭也恰好转了半周身子,剑锋压过来,一刀一剑碰了个正着。纵使兵器路数不同,二人都是顶尖的高手,这么一碰下来,白玉堂早估量出展昭也是只用了三分力,倒是来得默契。就着一碰的力道,他腕子一翻,换成正手,轻轻喝一声:“又来了!”也不等展昭答话,直接扫下盘,转接一个上挑、一个虚晃、一个偏刺——也不过是用了五分的功力,只是想看展昭如何反应。
不出预料,展昭没有理睬他故意丢出的破绽,而是侧身退一步,让开刀风,取了守势。
“哎哎,你要是这么着,可就不好玩了——”白玉堂手里钢刀也偏开了势头,划了半圈回来收住,“难得大家都有兴致,打一场过过瘾么!”
展昭心里暗暗叹气,他是近来事多,觉得烦闷,才出来练剑,想要疏解一下的。怎么就那么倒霉,偏偏又撞上了这位处处都要争一口气的白五爷呢?要说切磋比试,练武的人都是家常便饭,可是白五爷这一口,他还真不大敢吃。你点到即止留三分后手吧,他说你瞧不起人;你毫无保留全力以赴吧,万一赢了他,激起他的性子来,又是没完没了的麻烦。可是这一抬头,他看见白玉堂满是期待的样子,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算算是又快到十五了么,今晚的月亮怎么那么亮,映得这位五爷的眼睛也亮闪闪的。
“想什么呢!”白玉堂见展昭愣在那里不说话,上前两步去,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打不打了还?不打就去喝酒!”
喝酒?只要不打架怎样都好,可是展昭打量了这位爷一番,一个人,一把刀,连行囊都没带,那曾带酒过来呢。“酒在哪里?”
白玉堂被他一问,笑了:“喂,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啊!这酒,当然是你请我喽!”
“此言有理。不过展某也是刚回开封,不知白兄今晚到访,尚未备下酒水……”
“不是吧你!”白玉堂做出惊讶的样子,“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喝酒就跟喝水一样的才对,你居然也不藏几坛子六十年份的状元红!”说着话他鼻子故意嗅嗅,“……等等,好像有那么一点酒味?”
确实没有存酒才对——展昭心下一动,抢过一步,想要拦住门口,怎奈白玉堂动得早,已经推开了门板了。
桌子正中央,一个小酒坛子。月光从门口照进来,看得还算清楚。
展昭站在门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在埋怨自己:怎么没有早一刻开口、拉白玉堂去别处转呢。
那边白玉堂已经拎起空了的酒坛子,掂了两掂,还倒过来,照着光看了一阵子,似乎在确认:真的一滴酒都没剩了。
“诶,我说展昭,”白玉堂转过身来,把坛子塞到展昭鼻子底下,“我怎么觉得这酒坛子有点眼熟呢?是不是你偷了五爷的——还全都喝光了,没给我留!”
展昭微微皱眉,这白老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他想了一下终于答道:“今日时辰不早,若是白兄想要喝酒,不如等到明日午后,展某完了差事,做东请白兄喝个痛快?”
明日午后?白玉堂屈指一算:“大半天呢,那么久啊。算了,走,五爷带你去太白楼的酒窖里开开眼!”说着他就把空空的酒坛子朝展昭手里一塞,转身就要出门。
这个时辰去酒窖的话……那其实就是打算偷酒喝的意思吧?展昭一手抓着坛子口,把它丢回桌子上去,另一手就去拉住白玉堂的袖子:“白兄作风潇洒,展某一向佩服,可是行事终究还要光明正大才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