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是成年之后殚精竭虑控制了江南几省的财权才有了争天下的底气的。可惜江南一带再富庶,赋税总是有个上限,之前先帝还在时,他还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地公饱私囊,以致后来战事纷纭,军费开支日渐增大,常常入不敷出,要绞尽脑汁在大家世族头上打主意,已经激起不小的反弹。
前些日子先帝去世时竟给皇后留下一张藏宝图,说是南海龙脉处有前朝宝藏与天下至宝。得此宝者得天下。
皇帝死得急促,他与燕王在宫外俱得了消息,却全都不信。先帝虽算不得昏庸,去世前几个月却因迷信长生之术,服了不少丹药以致神志不清不能亲政。若非如此,他和燕王又怎敢明目张胆地大打出手?
况且这张所谓的“藏宝图”实在是语焉不详,就是一个老人在大宁海图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钻研了几日毫无头绪,战事渐紧,晋王也就将它抛之脑后。
只不过两人对这藏宝图虽然不信,对先帝的意思却是明了的。不管是昏聩病弱还是回光返照,他临死心心念念的的确是想要嫡子晋王晓海拿到宝藏,然后“得此宝者得天下”。
这种属意在他健康时竟从未表露出来过,实在令燕王晓明后怕。
于是皇帝当日薨逝,消息亦随之在燕王一派那里封锁。晋王对此事倒也没太往心里去。但多了一些争天下的政治筹码也不是坏事,便经常在下属和自己这派中有意无意传扬此事。
他还记得的跟宝藏有关的事就是这么多。
却说当时晋王下了井口没多久,地下水便疯狂倒灌整个枯井,他被念恩紧紧抓住卷入了这岩洞中,又因抱得太紧,接连撞到了胸背,险些昏死过去。可是醒来一见满室生辉,便忘了伤痛,满心都被这些财宝震撼了。
谁能料到,这小渔村的破旧农舍下面会有这么多的宝石黄金?他不可抑制地猜想这些就是先帝所说的前朝宝藏,而这若是真的,那是否也有能助他得天下的“天下至宝”?
他激动地甚至忘记出去,带伤摸索墙壁许久终于打开一座石室,墙上赫然写着金光灿灿的“破石吸金,皇家血脉” 八字,晋王猜测这是说这些宝藏只有真命天子才配拥有,也只有皇室血脉才能打开,又见这石室正中一个錦盒,放着的是一块玉石令牌,上书一个“海”字,竟与自己的名字分毫不差。
果然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
正在心神激荡,却听到石室大门轰然落下,任他如何捶打,再也无法打开。
只好坐着等死,却又听见刘海和吴宗伦的声音。
晋王先是庆幸,后又想起机关非“皇家血脉”无法打开,不禁哀叹,慢说他的兄弟各个远在天边,就算是真的有人在场,能有几个会来救他?恐怕……也许……只有同胞的宁王愿意?
脑中胡思乱想之际,大门竟然开了!怎能不叫晋王惊疑不定?!
三个大人站在最先随着水流掉下来的岩洞中发呆了一会儿。
吴宗伦细细端详几根金色石柱和墙壁寻找出路,刘海抱着念恩在一旁不住哄着。晋王坐在地上阴沉着脸,看着刘海。
良久,还是耐不住问道:“是你打开了石室大门?”
刘海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晋王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滋味:“那……你爹是谁?”
刘海糊涂了:“我爹?他是个打渔的,早就去世了。”
晋王道:“那你娘有没有什么……”想想吴氏是乡野村妇为人又极为端正,实在不像是能跟皇家扯上什么关联的样子,只好小小声道:“……相好?”
刘海怔了一会儿,转头:“吴大哥,你快来,晓海他肯定是伤到脑袋了。”
吴宗伦也不知听到没有,却对他说:“刘海快来帮忙!”他在石柱下方找到一处凸起,只是费劲力气也无法按动半分。
刘海忙过去,伸手轻轻触碰下,三人身后轰隆作响,只见又一扇石门打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这次是晋王亲眼所见,心中认定刘海的确是“皇家血脉”无疑,心情不由万分复杂。
他被两人搀扶着进了这新的洞口,想着形势不明,还是走一步算一步罢。
大约走了上千步,来到一处岩洞,前方隐约有了些烛火发出的光亮,地上水流涌动。四人正要动身,突然从周围冒出许多士兵执刀对准,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吴宗伦与为首的男子打了个照面,认出正是今天傍晚来搜村的那名首领。
首领见了他们也认出来了,只是满腹质问在见到面色苍白的晋王后化作了激动,抬手示意士兵放下刀剑,抢先一步上前单膝跪下,声音有些发颤:“微臣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晋王有些迟疑地望着他,又见周围士兵纷纷放下武器,哗啦啦跪倒一片,一时不敢动弹,他因为已经完全不记得面前这人是谁,不禁心烦意乱:这伙人身份不明,若是诈我怎么办?
晋王不敢说话。刘海抱紧了念恩更不敢吭声。吴宗伦却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脑中不断搜寻,也没有动作。一时间,突然冷了场。
那首领抬头,见晋王一脸冷漠,半点情绪波动也无,忍不住道:“殿下……?晓、海?”
这声“晓海”喊得端的是情丝婉转,首领长相刚毅硬朗,一双虎目此时却含着雾蒙蒙的一层薄雾,快要哭出来一般:
“殿下被炮弹击中落水之时,属下本当以死谢罪。只是顾念未能找到殿下,不敢以身相殉……如今侥天之幸,殿下已经安然无恙,属下愿任由殿下责罚!”
他“刷”地抽出军刀,双手恭谨呈在晋王面前,那刀身寒光凛然,出鞘声若龙吟,实在是柄宝刀。
吴宗伦从这宝刀想起了晋王身边侍卫统领聂远。据说此人对晋王是出了名地忠心,能够千里迢迢过来找人的,又自称与晋王遇难有责任的下属,除了他还会有谁?
晋王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首领,知道这个人是自己身边的近侍之类,躲也躲不掉的,可是他模糊不清的印象中,自己正是被近侍所害,他现在不愿直接承认,只是做出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向着刘海身后躲了躲:“海哥,他在说什么?我怕!”
刘海手上抱着念恩,对着那首领解释道:“他一直神志不清,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首领一脸震惊看着躲闪中的晋王,放下了宝刀,率先起身,伸手去拉晋王:“晓海……?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聂远!”
他动作快,力气又大,晋王躲闪不及被他牢牢抓住胳膊,惊疑间不由大叫:“放开我!你放开我!海哥救命!”
聂远见他不住地“海哥海哥”地叫着,眸光一暗,他虽是武人,平日里对晋王却都是恭谨万分不敢逾越的,抓住晋王却不敢太过用力,终于被不耐烦的晋王甩开了手,不但满眼戒备地望着他,嘴里还在念叨“海哥救命!”
聂远望着这个动作疯癫的晋王如此“嫌弃”自己,却和刘海亲密无间,眸子中闪过一丝怒意。
吴宗伦早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他突然上前反手抓住刘海,上前格挡,两人顺势过了几招,吴宗伦到底有伤在身,几下便中了一拳,向后踉跄几步坐在地上,刘海抱着念恩去护他。晋王见聂远杀气腾腾,走近举刀便刺两人,顾不得装疯卖傻,急道:“住手!”
聂远回头,见他满面焦急,深吸了口气:“什么?”
“聂统领,本王命你住手!”
聂远面色顿时缓和许多,挥手示意,众人再次跪拜。
聂远唇角勾起:“殿下鸿福齐天,臣等恭迎殿下许久了。”
虽然是一时情急,可是既然承认身份,晋王倒也没有再装下去。他身为皇帝嫡子,为人主时说得上既贪生怕死又刚愎自用,但也有可取之处,譬如是对身边人都是恩遇有加,所以身边近臣不乏忠心之士。
正因如此,被近侍所害一事才更令他耿耿于怀。
望着这个一脸欣喜几乎控制不住要扑上来的聂远,晋王沈晓海退后一步,用日常冷漠又高深的神情镇退了他:“诸位都起来吧!聂侍卫刚才突然拔刀,也不知是何用意,本王这才想要试探一二。这些日子本王是去寻宝,命聂侍卫做了后援,诸位都是我军的精锐,又都是忠心之辈。时势造英雄,如今扫平燕王成就大业的时机就要到了!”
众人面面相觑,燕王平定天下已经指日可待,哪里还有成就大业的机会?
聂远却率先道:“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众人便跟着齐声应和,一时间“追随”之声响彻洞穴。
吴宗伦看得摇头,与刘海互相搀扶起身,心中都在打鼓,如今身份已明,不知这晋王要如何处置他们这些知情人,若是杀人灭口,对方人数众多,此番还真是在劫难逃。
好在晋王制止众人喧哗,胡扯了这些天来的遭遇,又将他的寻宝奇遇说了一番,这里的金银财宝不说,最重要的是手中是“大宁龙脉精华所聚”“得此宝者得天下”,这番说辞他也是匆忙间想起的,现场说了,见众人眼中都是欢欣鼓舞没有半分财迷心窍,这才略略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