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头目模样的人突然趋前道:“殿下如今无事,我等斗胆问一句,下一步该当如何成就大业?”
晋王一时语塞,他其实并未完全恢复记忆,对当下情势也不太清楚。可是看着一双双有些茫然的眼睛,再次强调了一遍不可伤害救命恩人后,便看向聂远。
聂远起身道:“之前燕王虽然已占了湖广二省,看上去胜券在握,但据属下所知,如今我方陆上军队并未完全被歼或是收编,只是失散各地,加上海上还有几万海军,只要殿下无事,振臂一呼又可调兵遣将,燕王何足道哉!况且,之前殿下失踪时,燕王靠的是收编盗匪扩大军队,又与北方汹奴联合这才踏破江浙一地,如今汹奴出尔反尔,来了中原便不肯走,已与燕王势同水火,现在江宁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江南大族遭遇此劫者无不痛恨燕王引狼入室。当下民情有变,也是我等的大好时机。”
聂远说的这些,前半部分是为了给晋王宽心,后半部分汹奴为祸江南确实事实,江宁吴氏一族亦遭遇此祸。吴宗伦听得心里沉重无比,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挂念的也正是此事。
这番说辞颇能打动人心,加上晋王所说的财宝的确数量惊人,众人心中渐渐有了着落,都一改之前消沉,再次意气风发起来。
聂远是其中最为喜不自胜者,他双眼不离晋王,却见脱险以后的晋王对自己不假辞色,虽然满心焦虑,却不好在众人面前表露。
既然晋王已经找回来,聂远一心想快点安顿刘海等人,命令两名士兵带领刘海等人寻路出去。可是晋王也要一起走,聂远拦住:“殿下要去哪里?”
晋王心中对这侍卫统领仍是不大信得过的,心中还隐约觉得此人十分危险。无论是之前献刀还是现在拦住自己,此人对自己简直算得上外恭内倨,无礼至极。
他面若寒霜:“本王行事难道还要向聂统领禀告?”
聂远被他冷着脸一训,习惯性的后退下跪:“属下不敢……”
如今情势危急又是用人之际,晋王也不想疑神疑鬼,可是不知怎的,看到这个聂远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一点儿也不想见到此人:
“聂统领若是无事可做,就在此处练兵,召集旧部之事,本王自有办法。”
聂远见他一意孤行,忙躬身行礼,虽然晋王说了要他“在此练兵”,仍是亲自率几名士兵护送四人,只不过他自己亦步亦趋跟在队伍最末罢了。
晋王也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皮,便任由他如此。
众人沿着潺潺流水走出,吴宗伦左右端详下,恍然这里竟然是之前自己发现晋王的那处岩洞!
念恩揉揉眼睛,低声喊着肚子饿了,刘海等人折腾一夜,也都是疲累不堪,幸而有惊无险。抱着念恩不住哄着:“乖念恩,回家爹亲给你煮鱼粥!”
吴宗伦见两名士兵退下,对晋王施了一礼才道:“虽然不知殿下目前有何打算,不过刘海和我对殿下亦算是仁至义尽,还请殿下尽快重整旗鼓,解民倒悬。”
总之,永远都不要回来莆田就对了。
富贵
二十八、
“吴探花说的有理,本王回京之日,就是吴氏飞黄腾达之时。”晋王见对方连眼皮都没动,暗骂自己糊涂,这人可以为了刘海弃官不做,岂是贪图富贵之辈。他正色一字一顿道:
“吴宗伦吴探花,想必你已知道,江宁一带已经沦为修罗场,十室九空。当年你领兵剿匪颇有成就,何不与本王一同杀回江南,平定乱世?!于公,燕王如今贪图享乐,不顾百姓死活,此去我等是解民倒悬!于私,江宁吴氏一族现下必定还有幸存族人有待你相救。”
吴宗伦凝望他意气风发的面庞,仍然跪着没有说话。
晋王举起手,托起那块宝藏中找到的玉石令牌递到他跟前:“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无兵无将毫无胜算?你可知道,这玉牌是什么?”
吴宗伦也觉得纳闷,刚才在岩洞里,那些消沉的兵士见了这令牌都是神色振奋,比听到洞中藏着金银珠宝还要高兴,难道这玉牌真有什么神通?
“这玉牌就是兵,将领嘛,本王确实属意于你。”
晋王随即娓娓道来一段缘故。原来他本来就在江浙盘踞多年,所以东南沿海一带亦有海上练兵场,他内心一直认为大宁幅员广阔,争天下时海军也无大用,只是作为一个后备罢了。没过多久,先皇下旨,大宁不可有一片帆板下水。收缴了他那点后备的水军,连带还把暗中较劲的在小沛城训练的燕王的水军也给缴了。
皇帝以此为根本,另成立一支船队,名为神龙舰队,近十年来活跃在南洋一带,名为对外宣示国威,实为运输军火往来贸易,积累财富训练兵士。
先皇以历任东厂督公为船主,以海字玉牌为信物,持信物者,如先皇在,可诏令船主,支配神龙战舰。
天可怜见,或者说,天命所归,先皇临死前的一张藏宝图,指向的正是这个信物和这些年来船队积累的财富。
而这些,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怎会被他得到?!
晋王受伤的半边脸颊微微抽动,这信物令他的野心与欲望突然膨胀,他在杭州湾被胡歌的船队炮击落水时,落水之后被疑为去世,没多时不少军队被收编击溃,聂远在等人救了自己后仓皇向南出逃,也是抱着一丝寻宝的侥幸,却在此地,他以为最可能的藏宝地点遭遇近侍暗杀,他能回想起来的混乱情节中,本以为就这样再无翻身的机会了,不料情形逆转,自己竟然受到上天垂青!
吴宗伦见他亢奋至极,连神情都变了,也知道这番是个关口。前次被胡歌威逼利诱重新出山,险些害得刘海遇难,他现在已经有点儿心理阴影,但凡什么出山之类他是从内心深处拒绝。
晋王说了一堆,又看看吴宗伦紧紧握住刘海的手只知低头下跪,可是半点反应也无。不禁有些心浮气躁:“怎么?就算不为什么天下苍生,不为了你吴氏一族,难道你也不为刘海考虑?”
果然,两人对视一眼,疑惑不解抬头看他。
晋王有些不忿:“本王先前只是猜测,待会儿就会滴血认亲求证。实话说了吧,你们二人这次能进洞窟救人,全赖刘海,这宝藏所在由高人设计建造,只有皇族血脉才能打开,现在本王疑心刘海是皇室宗亲,吴宗伦,你想清楚,就算你要留在这渔村里头终老,刘海也是不能跟着你留下的。”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
吴宗伦和刘海双手握得更紧。
两名随从取了一个瓷碗,晋王取匕首在无名指上割了一个口子,得意洋洋望着刘海。
刘海唇都咬白了:“我不是皇亲!”
吴宗伦看了看那寒光凛然的匕首,心知此事实在荒谬绝伦,刘海跟皇帝是八竿子扯不上关系,晋王为何要扯这种谎?不过这种谎言显然只是要控制刘海和自己。用的着时,刘海是皇亲,自己为了不和他分离,固然要予取予求。用不着时,刘海就是冒认皇亲,杀起头来也是一个现成的理由。
念恩抬头看着两个爹爹面色苍白地跪了好久,胖乎乎的指头塞进嘴里,有些不解问道:“爹?爹亲?这里冷……”又见刚认的干爹突然趾高气扬起来,直觉他不太对劲,指着晋王道:“坏干爹!”
晋王见一向智计满腹的吴宗伦无计可施的样子,心情正好,也不计较念恩的无礼,上前去捉刘海的手,念恩尖叫一声转身紧紧搂住刘海。
吴宗伦这才如梦初醒,这刀下去等于坐实一切,弄假成真之后就什么都迟了。
形势如此,他毫不犹豫纳头便拜:“臣愿追随殿下起事。”
晋王松了手,也松了口气,放了手中匕首上前扶起他:“起来吧,你的事情之前听张智尧张将军说过,既然你愿助本王,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他又看向刘海,扶起刘海时,语气和眼神亦柔和许多:“如今天下大乱,宗亲一事暂且放下,不过待大事一定,本王必定助你认祖归宗。”
刘海听了这话,脸色更白了些。
吴宗伦急道:“殿下还要筹谋大事,又何必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晋王见这两人反应,知道他们是十分不愿跟皇家沾边,不禁有些好奇:“平民百姓能沾上皇亲飞黄腾达有什么不好?两位究竟何惧何畏?”
刘海放下念恩重重磕了个头:“草民没有攀龙亲的福分,请王爷看在草民救过王爷的份上莫要再提此事了。”
吴宗伦亦俯身:“富贵荣华并非我等所愿,请王爷开恩。”
晋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心中隐约也知道缘故,将来做了皇室中人,自然不比山野村夫来的逍遥快活,他心上虽然同意逍遥是不错,可是他这半生追逐的无非就是天下富贵,内心深处实在不愿相信大好河山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时,有人真的能抗拒诱惑!
逍遥自在又如何?粗布麻衣怎能比绫罗绸缎穿着舒服?两情相悦又如何?美女如云的销魂滋味你们根本就没有尝过!
想必是吴宗伦当年仕途失意,决意隐居,而小半辈子连莆田县城都没出过的刘海根本没有见识过富贵,只知道“嫁鸡随鸡”跟着一起害怕罢了!想到此处,晋王心里才稍微舒服了点儿,他淡淡允了一句不再提及此事,这篇总算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