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叶有期朝白溪笑笑,“来一坛也好。”
他已许久滴酒不沾,陆雨让人送来的西域好酒不似中原烈酒火烧火燎,后劲却不小,叶有期本意只是小酌几杯,没想到喝着喝着竟然就晕乎乎的了。
自从上次昆仑小遇,他与廖云归已经半年未见,连信件也没有一封。当下情形,他不好出恶人谷去找人,更不好寄信出谷让人有可趁之机,时日长了,嘴上不说,心里却实在有点折磨。
偏生他跟廖云归之间的事,跟任何人都没法倾诉,杨弋不行,叶春深更不可能。夜深人静,只能拿着师父赠的短剑一遍遍地看,只恨心意长不出翅膀,飞不过昆仑雪山天险,越不过龙门茫茫荒漠。
“师父……”叶有期盯着手里的酒杯,感觉烛光下那小小的玉杯变成了三个,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不来……看看我呢?”
杨弋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黑豹阿遥卧在床榻上睡觉,叶有期就倚在豹子身上,眼神迷离地盯着手里的小酒杯,满屋子都是熏人欲醉的甜酒香味。
淡黄衣衫拢着的脖颈修长,映在漆黑的毛皮上越发显得白。
杨弋清晰地听到自己咽了一口唾沫。
“……谁?”叶有期感觉到有人来,略歪了歪头,笑道,“谁?”
“师兄,是我。”杨弋走近几步,“你喝醉了?”
“……好像喝多了,嗯……”叶有期把杯子放下,用手背盖着眼,“正事回头再说罢……我现在有点晕,师弟,你帮我看看师父回来没有?”
杨弋:“……”
“一定是宋师伯把师父喊走了……杨弋你听话,师父就不罚你抄经了……”叶有期前言不搭后语,语调也越来越轻,“我有点想……听师父弹琴了……像画一样……”
杨弋听到轻微的鼾声,叶有期竟是睡着了。
喝醉了,也满脑子都是师父师父,师父究竟有什么好?
杨弋感觉自己有点魔障,他一面痛恨着曾经看到的旖旎画面,一面不受控制地抓着叶有期的手指拿下来,俯低身子想去亲吻面前微张的嘴唇。
“吼——!”阿遥低低叫了一声,朝他亮出了獠牙。
他一个万蛊之王,当然不至于怕一只雪原黑豹,但若真是打起来,少不得要惊醒叶有期。杨弋思索了一下,就放开手站了起来,哼道:“不长眼的东西。”
他阴恻恻地想,早晚有一天,他要收拾了这个碍眼的畜生!
中秋番外
【叶有期番外-梦里不知身是客】
万花谷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竹屋的窗子没关,外面海棠树热闹闹地开了满枝,被风一吹,淡粉色的花瓣就不请自来地飘进屋里,落在木制的地板上。
叶有期走进竹屋,正看到廖云归弹琴,曲子是很熟悉的《高山流水》,渺渺的音符绕梁而去,迂回而归,弹琴的手指不像是按在琴弦上,倒像是撩人心了。
许是喝了酒胆子分外大些,叶有期走过去弯下腰,从后面揽住了廖云归的脖颈,亲昵道:“师父,徒儿好久没听您弹琴了。”
“自己吵着要学琴,到头来,半首曲子也没弹明白。”廖云归抬手弹了他一下,“只怕学琴是假,撒娇是真。”
“……师父好香。”叶有期把脸蹭在廖云归的头发里,“有海棠花的味道。”
“胡闹。”琴是弹不下去了,廖云归索性把琴放在矮几上,转身把徒弟压在地板,凑近舔了舔嘴角,下结论道,“西域的葡萄酒,是不是?”
廖云归气息压近,叶有期只觉得那点酒意全都上了头,半边身子都软了,乖巧道:“师父尝尝吗?”
“你说怎么尝?”廖云归低头跟他鼻尖碰着鼻尖,却偏不吻上来,故意逗他,“品葡萄美酒要夜光杯,为师这里粗陋,可是没有那等风雅物件。”
叶有期想了想,抬手扯了自己发带,系上了廖云归的眼。
“师父。”他捧着面前人的脸颊,吐息间全是酒的甜香,“徒弟变不出夜光杯来,只好委屈师父自己想象了。”
白色的发带绕过漆黑的发,无端添了几分妖娆。
叶有期伸着舌尖去舔廖云归的唇缝,呢喃道:“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注1)
前人风流的绮罗美事,此情此景吟来,简直是催人无酒自醉了。
竹屋里悬挂的白纱随风卷起,恍若一层一层的白雾,裹着外面飘进来的海棠,裹着一屋的柔情蜜意,裹着如真似幻的一场缠绵大梦。
落下的素白的衣衫跟淡黄衣带缠在一起,被风吹得滚了几滚,沾了满襟的海棠花香。
廖云归虽被发带蒙了眼,却一点都没影响动作。叶有期被他揽着腰抱起来,推跪在放琴的矮几前,手刚扶上桌沿,就被身后的侵入感刺激得“啊”了一声。
“你既自比吴姬……为师今日就教你李太白的《对酒》怎么弹。”廖云归慢慢动着腰,语气却十分悠闲,两手穿过叶有期腋下,按在琴弦上,拨出了一串音符。
琴声行如流水,桌前却是一片奢靡春光。
“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你那画眉的青黛和红靴又在哪儿?”廖云归一手按着琴弦,一手扶着怀里人的腰,故意道,“可惜依为师看来,金叵罗虽好,不及佳人唇边余香。”
“徒儿没有……啊!”叶有期眼角发红,身子一下下磕在桌沿,撞得古琴也跟着发出阵阵嗡鸣。他在这间隙还要反驳道:“李太白……李太白一夕风流罢了,谁要拿他们自比……嗯……”
“也是。”廖云归低头咬着他耳朵,手指握着他的手扶上琴弦,“我们该吟,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叶有期手指发颤,腰身发软,拨出的琴声凌乱不堪,却意外显得甜腻而柔肠百转。
他想,什么报仇,什么权势,什么过去未来,他通通都可以不在乎,这一生,有师父在身边,就算他一事无成,又何妨呢?
他的师父是名扬天下的一把利刃,他何苦非要变成第二把与之不相上下的剑呢?好好留在师父身边,当一柄剑鞘不好吗?或者哪怕连剑鞘都不算,仅仅是个剑穗也没什么不好啊?
忽而一阵大风吹起,海棠花消失了,竹屋消失了,叶有期伸手欲抓住身后的人,却抓了个空。
“师父!”叶有期蓦然坐起,一时竟然有些不知身在何方。
屋子里的蜡烛早已烧干了,天色透着微微的鱼肚白,刚才的一切都如见光的墓底彩画一般迅速剥离褪色,大梦初醒,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孤零零在远离师父的恶人谷里,做了一场无人打扰的春-梦罢了。
阿遥被他动作惊扰,张嘴打了一个哈欠,又埋头睡了去。
又一个早晨到来了。
注:词出李白《对酒》。
第四十七章
芒种将至,恶人谷的大军离了昆仑,南下直逼巴陵县而去。
自从在黑龙沼被沈筠带走,叶有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些江南景致了。
瞿塘峡山清水秀,江水流春,在白帝城的栈桥望下去,什么都似笼着一层薄纱,呼吸间都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气息。
“太久没出过昆仑,几乎都忘了,这世上的夏天原是有些闷热的。”叶有期骑在马上,朝杨弋笑道,“记得从前我们在万花谷的时候,一到夏天你就总是躲懒不想练剑。”
“从前的事,我早就忘了。”杨弋看了他一眼,“我如今心是僵的血是冷的,热不热的反倒没什么影响。师兄你若是热,不妨离我近点,凉快些。”
叶有期:“……”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最近杨弋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可是平时相处也没什么异常,最近更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让人完全摸不清头绪。
“少谷主。”前面探路的人返回禀报道,“浩气盟据点外已经守卫重重,想来是早有准备。”
“我们今晚就停在不空关。”叶有期勒住缰绳,问道,“巴陵守将是哪个?”
“听说是姓白的一个女将军。”
没有听到熟悉的姓氏,叶有期暗暗松了口气:“驻扎罢。”
当晚,恶人谷数万军队驻扎在瞿塘峡的据点,此处与浩气盟巴陵县的守城,相距不过百余公里。
印着“叶”字的猩红王旗迎风而起,大战一触即发。
“如今浩气局势危急,我只盼杨将军能守住巴陵,否则恶人谷就要直指武王城了。”这日例行巡山,白璎与廖云归一起策马缓行,叹道,“祁盟主近日身体仿佛也不大好,浩气各星坛坛主均不很安分,简直是内忧外患。”
“祁盟主的身体状况,一直都是个秘密,到底为何走漏了风声,也很蹊跷。”廖云归沉吟道,“白将军可知道些眉目?”
“要是知道就好了。”白璎叹气,“听说,盟主的心疾一直是宋圣手给瞧着,结果有段时间宋圣手被困在南疆,盟主旧疾复发,不得已只能找了外面的大夫来看,为了不走漏风声,便把那几个大夫杀了,结果没想到还是被传了出去,简直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