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师尊惦记了,弟子与师弟均无恙。”廖云归答道,“不知掌门师叔……”
“唉,旧年恩怨,没想到时隔二十年还……”陈绮长叹道,“云归随我走走,其余人就先散了吧。”
身在纯阳宫,年年岁岁风景都是相似,一眼望过去,满是寂寥的白。
陈琦一直没有开口,廖云归也就只能沉默地跟在师父身后,边走边看一双仙鹤在旁边优雅地踱步觅食,看着看着就不知怎么走神到叶有期身上。
那晚上之后,不知道有期如何了……可别伤了才好……
“你道心乱了。”陈琦忽然停步开口,语气平常,说不清是喜是怒,“看来下山这么久,也终究是遇到能让你没法冷静的事了。”
“……”廖云归被惊出一身冷汗,却又无从反驳,只得跪下道,“弟子无用,请师尊责罚。”
“情之所至本无对错,何来责罚之说?”陈琦伸手扶他,温和道,“你本最聪慧不过,须知有些事参得透便是机缘,参不透便是孽障了。”
“弟子……”
“原想与你说说二十年前的旧案,现下看来,你倒不如先帮为师办一桩事。”陈琦遥遥虚指论剑峰方向,“你梅师叔天资卓绝,太极剑法独步天下,堪称我们师兄弟之中翘楚,结果却因为一念行错,心灰意冷几十年闭关不出。现下纯阳有难,你就替为师跑一趟,去请他出关罢。”
廖云归一愣,抬眼望了望掩映在云雾之中的论剑峰。
他们都是听着这位师叔的传奇长大的,据说他年仅十九就挨个挑战了当时天下十大高手,无一败绩,武功之高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这样一个人,后来竟然没有当掌门,而是遁出世人视野,独自闭关不出。除了陈琦等一众长老级别人物,再无旁人知晓真相如何。
廖云归垂眉敛目,低低应了声:“是。”
再踏上龙门荒漠,望着满眼黄沙,叶有期颇有些百感交集。
上一次,他在这里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但也因此让廖云归软了心,答应收他做徒弟。
他早就想好了,五仙教的圣药太过缥缈,他压根就没打算去碰壁。在他还能自由行动的最后几十天时光里,他想做的只有两件事——帮师父拿到小遥峰的寒铁,然后,回当年娘失踪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死。
廖云归当初是因为救他才没能拿到寒铁,他记得很清楚。
经过那样极端疯狂的一晚之后,叶有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廖云归——虽然当时是事从紧急,可师父会不会恨他自作主张,硬要给师父和小师叔之间留下一个擦不掉的污点?会不会恼他下药相迫,希望从来没收过他这个徒弟?
叶有期苦笑一声,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反正也不会再有以后了。
拿到寒铁交给宋师伯,自己也就算功德圆满了……
路上遇到了几波劫匪,但对于如今的叶有期而言,就算听不见,他也应付得游刃有余。
戴着兜帽的神秘旅人,一派悠闲地骑着骆驼,手上长剑却还在滴血——那场景着实有些骇人,于是也再没人敢来送命,叶有期一路非常顺利地抵达了昆仑长乐坊。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雪碴的风,心里想,他必须更快……更快一点,要在失去视觉之前……毕竟一旦看不见,还谈什么找寒铁?
青年拉紧兜帽,跳下骆驼,一闪身跃上了一旁的屋顶。
第二十四章
“你说什么?”宋子鱼脸色阴沉,险些一脚踹在门上,“杨弋说是我让他来提走人的?”
“是……是。”逍遥林边,原本关押着封绻的小屋已经空空如也,守门的弟子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宋子鱼的脸色,有点不明所以的惊慌,“我、我们见是杨公子亲自来,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狗屁!”宋子鱼怒道,“混账!”
“你先冷静一下。”杨孜拦了他一下,思索道,“杨弋昨天大清早起就不见人,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会跑到这里来偷偷放走封绻?”
她原本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结果左右不见杨弋,四下问询才发现杨弋居然昨天就带着封绻出了万花谷,而他们始终毫不知情!
杨孜百思不得其解,杨弋就算平日里神经大条了些,小孩儿脾气了些,也不至于做这种放走重要犯人的事情。自家弟弟的脾性,她自认还是了解的。
“杨弋来带走封绻之前,封绻可有什么异动?”杨孜瞄了眼空空的屋子,加重语气道,“或者说,自从封绻被关到这里,她每天都在做什么?”
“她……就是正常吃饭睡觉,也不说话。”守门弟子回忆道,“啊,她拈了片叶子总喜欢吹曲子,还挺好听的,但我们都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
虽然被告知关押着的女子非常危险,但是封绻看起来非常柔弱且无害,只是要片树叶闲暇时候吹吹曲子解闷这种小事,负责看守的弟子都觉得没有阻拦的必要。
“……!!”宋子鱼刹那间神思清明,“迷心蛊!”
杨弋从扬州跑回来的时候,就跟宋子鱼事无巨细地讲了和叶有期一起遇袭的经过,那个所谓迷心蛊种在杨弋身体里,宋子鱼也没法子把它弄出来。不过观察了一阵发现对杨弋本人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也就慢慢忽略了。
没想到,封绻失了笛子,还能以这种方式控制杨弋的心神!
杨孜略一沉吟,下了决定:“你按原计划去五仙教,我去寻杨弋。”
宋子鱼直接反对:“不行,封绻一定是带杨弋回恶人谷,恶人谷是什么地方,你哪儿能自己……”
“人命关天,就别婆婆妈妈了。”杨孜打断他,“有期的命捏在你手里,何况如果我的身手解决不了的事,再带个不懂武功的大夫,就能解决了?”
“……”宋子鱼气结,“……反正我就是这么没用的大夫。”
“好了好了,别担心,我会平安无事的。”杨孜笑着安慰道,抬起手指吹了个唿哨,一匹雪白毫无杂色的高头大马就跑了过来。杨孜翻身上马,又俯下-身子索吻,“来,世上最最厉害的宋大夫,跟我告别吧?”
她的样子迷人极了,英姿飒爽,笑意如追不上握不住的清风,目光像最皎洁的一弯明月——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与她相比。
宋子鱼叹了口气,不管什么时候,从小到大,他都没法对杨孜发脾气。
杨孜要做的事,杨孜想去的地方,杨孜要冒的险……他统统拦不住。
最后,他凑近跟杨孜轻轻碰了一下嘴唇,嘱咐道:“万事小心。”
“好。”杨孜扬起马鞭,“走了!”
论剑峰终年白雪皑皑,浮云缭绕,四周毫无遮挡。每到清晨和傍晚,这里都被笼罩在醉人的霞光中,有如天境。
然而,视线所及,只有一株苍劲老松傲立雪中,并无有人居住的痕迹。
廖云归一步一步踏上高处,手指暗暗握住了剑柄——从刚才他就感觉到了,这里虽然无人,却步步惊心,无数看不见的锋锐剑气织出了一张无形的网,随时准备将闯入者撕成碎片。
这是张扬且锋芒毕露的战意,并不曾随着岁月流逝而变得温和可欺。
廖云归凝神观望,却邪剑在手里发出低鸣。眼前的飞雪、静止的松树,掠过的微风,仿佛处处杀机四伏却又处处毫无破绽。
忽然,静寂之中有一剑递出,直取廖云归面门!
廖云归急退两步,抬手相迎,对方剑法极为凌厉,预判准得惊人,常常先他一步破了他的意图,再铺天盖地堵上所有退路。
但是廖云归从来都不是会退的人,他只会往前!
“哧啦”碎裂声传来,双方各退数步,廖云归压下喉头腥甜,理顺了呼吸,恭谨行礼道:“弟子廖云归,见过梅师叔。”
梅时雨一身月白色道袍,年近半百的人,却出人意料样貌非常年轻雅致,唯有发色皆白,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不显年老,反更添几分仙风道骨。
他随手将手里碎裂的木剑扔在脚下,评价道:“剑法尚可,但很多时候,鱼死网破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一柄普通木剑,竟然就有如此威力吗?
廖云归将视线从断掉的木剑上收回来,应道:“梅师叔教训的是。”
“你嘴上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你觉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输可以,退不行。”梅时雨嗤笑一声,“我说的可对?”
“……”廖云归惯常不善辩驳,此刻被捅破心思,颇有点头皮发麻,只得沉默以对。
“这混账性子。”梅时雨瞅了他一会儿,点头道,“嗯,我还怪喜欢的。”
廖云归:“……”
“像我年轻的时候。”梅时雨感慨,“心里认定的事,愿九死而不悔……你心有道义,嫉恶如仇,但倘若——”
“倘若有一日,你有了其他重要的人或事,而这与你所信奉的道义相悖,你当如何?”
廖云归一愣,似是从来不曾想过会有这种可能。
梅时雨也没想从他嘴里听到回答,袍袖一甩:“走吧。”
“等等……梅师叔。”廖云归这才想起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弟子奉师尊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