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时雨头也不回地抬手晃了晃手里的一个小竹筒:“陈琦的得意大弟子,怎么这么呆。”
那是师尊专用的信鸽竹筒,廖云归顿时迷惑起来,既然早递了信来,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跑这一趟?
“你可知,我当年为什么封剑闭关?”梅时雨瞥了一眼满脸不解的师侄,一字一句道,“我杀了这世上最不可能负我之人。”
“我真没见过那么傻的人,从华山,到大漠,到昆仑,到南疆,我去哪儿,她就追到哪儿,她不厌其烦地缠着我,给我讲她很喜欢我,也不管我想不想听。”
“可我心里只有输赢和剑术,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直到她追着我在南屏山被浩气的人抓住,我才知道,她居然还是明教的杀手,手上沾过不少浩气侠士的血。”
浩气盟正气厅里,异瞳的女子跪在中央,眼却只盯着站在不远处的白衣道长。
高位上的浩气盟主祁允语气平静,内容却诛心:“梅真人,这女人手上有浩气盟十八条人命,但今日她是跟着真人被抓的,如何处置,浩气盟愿意卖真人一个面子。”
救人,纯阳跟明教就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也从此跟浩气盟埋下了罅隙。
不救……梅时雨脸色难看地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女子,她痴痴跟了他一年多,百般委曲求全,他竟然全然不知对方居然是出身明教的杀手!
最终他扭回了头,答道:“贫道与她不熟,如何处置,就请盟主决定罢。”
“好!梅真人深明大义,堪为正道典范。”祁盟主点头,派人拿出一把宝剑,“既然如此,就请真人亲自动手,以儆效尤。”
“……”廖云归心内巨震,他很想问,那把剑你接了吗?
可是梅时雨已经闭了嘴,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
他只得沉默地跟上,同时忍不住在心里回想了一遍梅时雨之前的问题——“倘若有一日,你有了其他重要的人或事,而这与你所信奉的道义相悖,你当如何?”
我当如何?
第二十五章
“罢了……叫师父罢。”
“你记着,哪怕有一天你被千军万马逼到绝境……”
“手中有剑,当死里求生,不悔不退。”
……
昆仑雪原上的暴雪,扑头盖脸砸过来的感觉真说不上好,但震撼的雪景和静寂一片的耳边形成了奇异的和谐,让身在其中的叶有期也颇有几分苦中作乐地觉得,听不到风雪声,就似这狂风暴雪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而且,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就显得回忆里廖云归的话越发清晰,一字一句,恍若带着温度,熨帖在心口。
他爱的,亦是他的勇气所在。
登上小遥峰的路并不隐蔽,只是天险难越——几近笔直的陡峭冰壁上,仅有一条窄窄小路,半山腰上还断了一截,无依无凭,摇摇欲坠,过不过得去,端看来人功底。那些心智不坚的,站在如此高处,只要望下看上一眼,便要两股战战,心生退意。
叶有期一路迎着风雪跋涉上来,此刻站在断崖处,望着脚下万丈深渊和远方陡峭冰壁,却只是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再不犹豫,抽出重剑狠狠掷出——那剑斩断风雪,斜斜插-入冰壁,叶有期几乎是同时提气跟了上去,半路脚尖踩着剑身再跃起,方顺利落到了对面。
但那把剑,已经从冰壁上滑落,跌进了茫茫风雪中。
叶有期回过头来,眼中似是不舍,又充满了无可奈何——都是将死之人了,这时候拘泥执着于一把剑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摇摇头,转过身准备继续往上,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涩,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酸涩的感觉不减反增,眼前的景象变得越发模糊。
叶有期心一下子就凉了,为什么不是触觉,或者嗅觉先消失?失去了眼睛,又听不到声音,他千里迢迢来这小遥峰,还怎么找寒铁?
来不及细想,叶有期立刻加快了脚步往上,趁着现在还能看见模糊的事物,他必须先登上小遥峰!
此处与峰顶已经不远,没多久叶有期就发现,肆虐的风雪忽然停了,一大片静谧的绿色映入眼帘。
整个昆仑山白雪皑皑,冰寒刺骨,唯有这小遥峰花红柳绿,岁月静好,恍若另一个时空。
叶有期努力睁大眼睛辨认着周遭的环境,却不知该从何找起。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迫人的杀意从身后涌来,叶有期全身汗毛倒竖,他慌忙抽出轻剑回身格挡,却被一股彪悍的强力直接扑倒,后脑狠狠磕在地上,顿时一阵眩晕。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巨大身影,至此,那仅有的一点视觉也消失殆尽了。
孤身一人耳聋眼瞎,还遇到了一个力大无穷不知是什么的怪物,还真是……苦命。
可是现实容不得叶有期纠结,他能感觉到对方尖利的爪子刺破了自己的皮肤,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马上就要靠近他的喉咙!
叶有期挣扎着抓紧剑,反手一劈砍上了按着自己的脚爪,然后趁着那怪物吃痛,狠狠一脚揣在对方肚皮上,一咕噜爬了起来。
在哪儿?
陷在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困境里,叶有期只能期待自己足够命大。
伴随着速度引发的风,野兽身上特有的腥味飘来,叶有期纵身一跳,想躲开这一击,却没想到对方弹跳力惊人,在半空就被狠狠拍了下来。
重重砸在地上,叶有期感觉全身疼得都要散架了,力量上的悬殊差别有如云泥,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忽然叶有期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尖锐的牙齿穿破衣服,刺透血肉,疼得他几乎哀叫出声。那怪物一仰头将他狠狠掷出去,叶有期拦腰撞上了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随即滑落在地。
他不是要死在这儿了吧……
剧痛拉扯着大脑,失血让他意识有些模糊,他能感觉到不远处胜券在握的怪物正朝他走来,却半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混沌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一日他在万花谷外被裴轻追杀,廖云归将他护在身后的情景。
回忆将那白衣执剑的身影不断暖化,恍惚间似乎又变成了那颠龙倒凤的一夜里,近在咫尺的眸中潋滟水光。
师父说,手中有剑,当死里求生。
不悔不退。
叶有期忽然翻滚躲开了落下的爪子,用最后的力气抬剑便刺——下一瞬他便被甩到了半空,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五脏六腑几乎移位,鲜血流了半身,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师父……师父,弟子……
叶有期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不想他原就落在一个陡峭斜坡边缘,这么一动便直接落空,摔了下去。
“折腾了好几个月,你们姐妹俩就找了这点货色?”身着苗疆服饰的男人站在毒皇院的万毒坑前,一脸不耐,“给蛊王塞牙缝都不够!”
封缱和封绻跪在一边,恨不得头都埋进地里:“舵主息怒,实在是浩气盟的人……”
封绻险中求生控制了杨弋心神——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杨弋会毫无防备心思混乱到那种程度,毫无反抗地就被她摄了心魂——就急急一路逃回了恶人谷。他们毒皇院的人,身体里都种着蛊虫,若生异心,远在恶人谷的舵主血骨凭着虫笛就能置他们死地。
这趟差事办得的确不漂亮……人没抓够不说,还耽误了时间。是以她一脱困,就匆忙带着杨弋回来请罪——她以为,至少她带回来了一个杨弋,起码能够将功折罪……
血骨半边脸妖艳异常,半边脸却魔纹遍布,闻言冷笑:“还敢找借口?”
“属下不敢!”姐妹俩异口同声道。
血骨将目光投向傀儡一般站在万毒坑边包括杨弋在内的十来个年轻人,皱了皱眉。
所谓蛊王,就是将一众功夫不错的人喂下蛊虫,一起丢进万毒坑里,下个禁制,让他们自相残杀,十余天后,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将吸收其余人的功力和万毒坑的毒虫之力,成为逆天可怕的存在,谓之蛊王。
被炼制的人越多,或是修为越好,最后炼出来的蛊王就越厉害。
现如今……血骨缓缓将目光扫过封家姐妹,挥了挥手:“罢了,让他们进去吧,万毒坑十年才有一次虫王现世,良机难得,不要浪费。”
封绻低低应了,起身念了一长串晦涩的咒文,就见那十来个人行尸走肉一般抬起了腿,缓慢地朝万毒坑走过去。
一个、两个……等到他们全都被没入万毒坑中,封绻忽然感到心脏一阵剧痛!
她瞪大了眼,却发现不远处的封缱也跟她一样疼得弯下了腰。不祥的感觉笼罩下来,她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就跟封缱双双被提起来扔进了万毒坑里。
“没什么用的属下,还不如喂了蛊王……”血骨转了转手里的虫笛,看了看酱绿色翻涌的毒池水,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
“真可惜,裴轻不在啊……”
这一边,杨弋被投入万毒坑生死难料,小遥峰上叶有期遭遇飞来横祸同样凶多吉少;恶人谷外杨孜还在拼命赶来的路上,前往南疆的宋子鱼却总是感觉心神不宁;纯阳宫掌门身陨的风波还未止息,另一场危机已经悄悄笼罩了少室山上的少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