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霜色长剑后面,是杨弋面无表情的脸。
“杨弋!”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叶有期手中长剑落地,他踉跄一步扶住肩膀,惊怒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迷心蛊罢了。”见大局已定,封缱抬抬手示意手下按住叶有期,难得有了解惑的心情,“小小蛊术,公子见笑了。”
一边封绻也放下玉笛,招呼手下来绑人。
没了笛声作祟,杨弋失焦的双眼慢慢回神,表情有瞬间的茫然。
叶有期就在此时忽然暴起,撞翻了身边的人,直直冲向杨弋,一脚把他踹下了船!
“逃!!!”
他双手被缚,又失血过多,踹杨弋这一下几乎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旁边立刻有人扑上来把他死死按在甲板上,再不能动弹分毫。
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封绻不防忽然有此变故,急忙跑到船边张望,然而水花散尽后,哪儿还有杨弋的影子?
“啧,大意了!”封缱狠狠瞪了叶有期一眼,怒道,“把剩下的这个给我看好了!”
“要不给他也种个迷心蛊吧?”封绻摆弄着手里的玉笛,“免得这个也跑了,没法向舵主交差。”
“迷心蛊?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封缱哼了声,“先靠岸,我那儿有更适合他的东西。”
冰凉的河水涌过来的瞬间,杨弋就清醒了。
轰隆隆的水声让叶有期那一声嘶哑的“逃”字显得遥远而模糊,然而那经由自己的手刺穿面前人的身体、血花溅出的画面却在脑海中惊心动魄地一遍遍上演,直到大脑因为缺氧而头痛欲裂。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着的道儿,被控制神魂的时候,其实正在发生的事他也都知道,只是大脑似乎变得非常迟钝,完全不能抵御外来的命令。
他伤了师兄!亲手!
甚至于,将师兄一个人陷入不知名的危险里……
他真是太没用了……
杨弋水性一直非常好,他自虐一样憋着气游出去好远,才一头钻出水面,湿淋淋地趴在了岸边,泄愤般一拳狠狠砸在泥土里。
四周非常平静,远处是扬州城温柔的日光,笼罩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似乎刚才那一场突变和厮杀都只是个幻觉。
然而来时无忧无虑的旅程,此时却只剩下愧疚满心的少年茫然而立,不知所措。
第十八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有人爱而不得,有人弃若敝履,有人苦苦相逼,有人步步退让。
廖云归本来一直闭着眼默经抵御疼痛,不知不觉就开始走神,他想起洛景行小时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跟他学剑,跟他切磋,如同一个小尾巴。
记忆里握剑习武的清瘦少年在时光的洪流中飞速长大,一眨眼已经走出了他的世界,喜怒哀乐都与他再无半分干系。
后来他离了纯阳宫,下了江南,遇到了叶有期。
他破例收了这个少年人为徒,紧跟着又遇到了杨弋。
几年来这对性格迥异的师兄弟在他身边慢慢成长,打打闹闹,相互磨砺,将他失意独自下山的那点寂寥之感挤得无所遁形。
或许再过一阵子,他就可以放下洛景行了——毕竟这天下所有无望的爱意,都终究难抵光阴的消磨。
或许以后……
腹内的疼痛忽然变得剧烈,将廖云归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苦笑了一下。
现如今,他哪儿来的以后呢?
“陆旋,你连我也要拦?”熟悉而薄怒的声音自地牢通道内响起,“你也要看看,你有没有拦我的本事?”
“呵呵,裴轻,谷里谁不知道,你跟浩气盟的却邪剑不清不楚的。”陆旋懒懒地回道,带着三分鄙夷七分猥-亵,“他吃了痴情蛊,你是要进去参观他和他师弟□□?”
“你竟有那鬼东西!”裴轻倒抽了一口冷气,继而怒道,“滚!让我进去!”
“那怎么行,万一你心疼了要亲自上阵,岂不是让我白费周章。”陆旋笑了一声,放肆道,“我都没尝过你的滋味儿……就这么便宜了浩气盟的人,不好吧?”
“想上我?”裴轻冷哼一声,“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似乎两个人动起了手。
如此下-流不堪的调笑之语让洛景行颇为尴尬,他咳嗽了下,悄声说:“师兄……他们……”
廖云归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皱着眉头望向了通道的方向——从牢房里看不到裴轻和陆旋,只能听到声音。
打斗之声戛然而止,就听砰的一声,似乎有人撞上了墙壁。
“呵呵,既然你送上门来,陆某少不得要赏脸尝上一尝……”衣衫撕裂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就是黏腻的吮咬声。
洛景行脸都红透了,他悄悄望了一眼廖云归,发现后者一脸平静,居然又闭上了眼。
洛景行:“……”
大概是发觉师弟一脸三观尽碎的震惊,廖云归轻声解释了一句:“裴轻不是可以小看的人。”
通道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脚步声响起,长发黑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了牢房门前,拎着一串染血的钥匙。
“真狼狈啊,廖兄。”裴轻望了一眼牢房内,见两人衣衫整齐,显然并没有发生什么控制之外的事,不免有点惊讶,“你当真中了痴情蛊?”
痴情蛊药效霸道,裴轻是有所耳闻的,然而眼下情形,显然子母蛊都在廖云归体内——那,他是打算自己强撑到死?
廖云归沉默不语,洛景行忍不住问道:“是痴情蛊,你有法子能救我师兄吗?”
“呵呵。”裴轻忍不住冷笑,“陆旋没跟你说过怎么救?”
“……那个……有别的法子吗?” 洛景行被噎得满脸通红,小声嘀咕了句。
“有啊。”裴轻抱着手臂,随意拉了拉刚才被扯坏的衣襟,“不想跟他上床的法子,也是有的。”
“痴情蛊子母蛊共生共存,子蛊若死了,母蛊自然没用了。”
裴轻看着洛景行复杂的表情,愉快地笑起来:“你引子蛊到自己身上,然后自尽——你师兄得救,你也落得清白名声,岂不是皆大欢喜?”
“够了。”廖云归扶着墙站起来,“裴公子,今日相救之恩,廖某记下了,若还有来日,必重报之。”
“你要死了,我空有一份恩情何用?”裴轻打开牢房门,将钥匙和锁一起扔在地上,“我可不喜欢被人欠债欠一辈子。”
“那……”
“我可以帮你。”裴轻笑笑,直接忽视了站在一边的洛景行,几步走到廖云归面前,靠近轻声道,“廖兄不要有负担,不过为了救命,一夕欢情也算不得什么……何况这种事,于我早就稀松平常……”
唇与唇之间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裴轻原本就样貌绝色,近看更无一丝瑕疵,常年笼着阴郁杀意的脸此时竟也显出几分鲜活,更添风情。
“别开玩笑了,裴兄。”廖云归没躲,他甚至上前一步抬手捏了裴轻下巴,将人逼到墙边,靠近耳语道,“一夕欢情?廖某只怕这所谓欢情过后,要忍不住血洗恶人谷了呢。”
他放开裴轻,转身往外走去,脊背挺直,看不出半分入骨疼痛。
以如此交颈而语的暧昧姿势,说着森然索命的话——平淡低沉的声音一遍遍响在耳边,裴轻只感觉身子都僵了。
我真是蠢透了……裴轻想,廖云归是什么人,就算陷进绝境生死一线,又怎么可能任人所迫予取予求?
“你杀了别的舵主,会怎么样?”正思索间,廖云归的声音传来,裴轻下意识答道:“恶人谷里强者为尊,我杀了别的舵主,他的手下就是我的了。”
廖云归点点头,绕过地上陆旋的尸体,拿起被丢在墙角的他和洛景行的佩剑,将剑丢给仍在呆滞的洛景行:“走了,景行。”
“啊……嗯!!”洛景行赶紧跟了上来。
“忘了一说,裴兄。”廖云归半侧过脸,在出口处耀目的日光里说道,“裴兄惊才绝艳,实不必妄自菲薄,保重。”
裴轻心里一震,廖云归已经带着洛景行走了出去。
叶有期在颠簸的马车里试着动了动手腕,发现绳扣系得很紧,除非他再生出一双手来,否则怕是没可能逃出生天了。
肩膀上的剑伤已经上了药,疼是不疼了,却多少有点影响行动。
那天从扬州靠岸,叶有期就被封缱塞了一颗药丸进肚——据说是什么没有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死的秘药,不想死就乖乖跟他们回恶人谷,不然就等着七七四十九天后毒发身亡吧。
——但是那药吃下去至今一点反应都没有,所以对其效果,叶有期也是将信将疑。
至于封缱姐妹俩,是恶人谷毒皇院一脉的手下,此来中原主要是劫掠年轻又武功出众的人带回谷供他们舵主炼制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杀伤力惊人的蛊王”,叶有期听得眉头紧皱,直觉江湖里又要迎来一场惊天浩劫。
但他当下最关心的,还是如何才能逃出去。
杨弋若是顺利回了万花谷,想必能告知师父一声,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还是得想法子自己回去才行。